脑海中的两段记忆交错纠缠,无休无止地将他拉向深渊。
眼前是一片空洞,时而闪现过上一世薛白死时的场面,时而闪现过这一世遮着白布的薛白的尸身;时而是前世那个薛白死后恍惚疯魔的叶昭,时而是今世跪在城门前痛哭欲死的叶昭。
是谁?
他到底是谁?
他分不清了……他分不清!
他踉跄滚下床,头重重磕在地上,他不管。冲向门外,院子中寂静如死。
他下意识地想要确认现在自己究竟身处何时,于是他喊:“韩佳……”
“韩老狗……”
他的兄弟,他的好兄弟在哪?
他要看看他,也唯有这样,他才能确认自己是谁。
他又喊了两声,无人应答。院子的灯是灭的,没有一间屋子有亮光。回应他的只有萧瑟的风声。
没有人在。
他冲去韩佳的屋子,一脚踹开屋门,点上灯。
“韩……”
话没出口,人却愣住了。叶昭环顾四周,却发现这屋子里哪还有韩佳住过的痕迹?!
他翻遍木柜,韩佳的几身衣服无影无踪。
他拿起茶杯,落了灰的杯子像很久无人用过一样。
他找过每一个角落,却不曾留下一丝韩佳存在过的印迹。
叶昭倒吸一口凉气,几步退出屋内,跌坐在院子正中。
他彻底傻了。
他这是……在哪儿呀。
这时身后闪起亮光来,脚步声靠近,有人举着灯走来。
脚步在身后停定,微哑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叶昭猛回头,对上傅怀苍白的脸。
他像看到了救命的火光,死死扒住傅怀问:“韩佳呢?他去哪了?”
傅怀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眉道:“韩佳?”
“就是之前我救回来那个人!住在那屋的,他去哪了?”
“没有这么个人。”傅怀放下灯,声音不算高,显然也是大病初愈。
“不可能,你胡说——”
“我看你才是胡说。”傅怀叹气,“醒了就吃点东西。你躺了五日,滴水不尽,一直昏迷。我也大病一场,是子征照顾咱们俩。”
叶昭好像没听见,脑中仍混乱不清。
错综复杂间,终于有一件事让他神志一清,抛开了所有杂念:“师父呢?”
傅怀皱眉看他,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好话来。事到如今,他连自己的心绪都还无法平复。
“师父……”傅怀难得地温声,还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总有一日,我会为师父报仇。”
……报仇。
叶昭这才彻底清醒,薛白早已经……不在了啊。
“我不信。”他木讷地重复,“我不信。”
傅怀没理会他的呓语,语气中凝着化不开的绝望:“过几日……我也要离开了。”
叶昭坐着没动,望天。
“子征等你病好了,也会走。”
叶昭缓缓闭上眼,微乎其微地说了声:“你们都信了?”
“那是你我亲眼见到的,不由得你不信。”傅怀慢慢道,“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我也不愿意。”
“所以我选择离开。”眼泪蓄在眼眶中,倏地沿着脸滑下,“我想离开这里。”
许久,叶昭干涩地开口回了句:“好。”
三日后,三人匆匆收拾罢行李,将医馆的门彻底封上。
他们没做告别,三个方向,各奔东西。
叶昭终于接受了韩佳彻底消失这个现实。就像他从那个世界里消失一般,韩佳也从这个世界生生消失了,仿佛从未来过。没有人记得。
或许他又回到那个世界去了吧。像所有人一样把他遗忘,然后继续生活。
那他算什么呢?
倘若薛白也不在了,他还剩什么呢。
胸口忽然闷得喘不过气,他漫无目的地走起来。走来走去,最终到了城门下,那日最后见到薛白的地方。
他看向高大的城门,厚重的夜色像化不开的浓墨,遮在眼前,更遮在心上。
他对着夜幕,回想起两世的记忆,画面一幅幅重现在眼前。
将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给流浪的他找到归宿的,循循教导的,厉声责罚的,以及……离别前深情与不舍的……
都是他。
“师父,你在哪。”他默默念道,“我想你。”
又想到上辈子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他有什么资格说想念?
可他偏不,他偏要想念,他要赎罪。
叶昭想,他要进大帐,他不信薛白就这么死了。不会的,他的师父不会就这么死了。他要进去。
打定主意,叶昭坐在城门口的小茶馆,开始盘算怎么进去。
城门内外每日有敖兵进进出出,城门口又有敖兵看守,想光明正大地混进去比登天难。
明的不行来暗的。他想到了每日进出敖人大帐送肉食的小贩。
敖人自打占了城,每日都要城内最新鲜的牛羊肉上供,赶着平旦送进大帐,还免不了被青珂王挑三拣四。
这也是唯一外人能进出的机会。
叶昭连夜寻了身小贩的衣服,凭着在医馆时攒下的交情,和送羊肉的小贩商量好了。
第二日时辰不到,他就推着车出城了。
敖人的大帐不难找一路畅通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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