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龙在大湾村住得很舒服,黎家房子修了没多少年,家里的家具都留着,离镇上棉织厂都不远。
最重要的是,他老娘再也不必再受那些房东的闲气,也不必再窝在小屋子里出不来。
现在他老娘在村里已经有了关系好的小老太太,平时也能去闲坐串串门。
没事的时候在家里拾掇拾掇菜园子,养养鸡鸭,日子不知道比以前好了多少倍。
他出狱后总说要让老太太后半生过得平顺,不叫她再受苦操心。
但直到现在,老太太才是真的在颐养天年。
房子价格也不贵,就八千块钱,付了五千现钱,剩下的凑不上的魏也让慢慢给。
“阿也,你怎么有空过来?”田大龙正在家里听他老娘的调派,翻整菜园子呢,就看到魏也过来。
魏也晃了晃手上的酒,“来找你喝一杯。”
田大龙立马拍去手上的泥巴,笑呵呵地道,“那行,正好前些天挖的鳝鱼养了也有几天了,我爆了来下酒。”
说着话,田大龙去摘了些菜,就进了厨房忙活起来。
魏也把酒放下后,在黎家转了两圈,虽然房子还是那个房子,但住的人不同,感觉也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堂屋的神龛上还供着黎家爷奶和黎父的牌位和遗相,原本的已经被魏也拿走了,这是田大龙后来请人做了摆上的。
他算是不多的,知道黎夏姐弟妹还活的人之一。
说实在话,在接手房子的时候,田大龙实在是没有想到,黎夏会以那样惨烈的方式离开这里。
因为黎父本来就对田大龙有帮助,黎夏把房子卖给他,也算是帮了他的大忙。
田大龙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做主把神龛留了下来,并替黎夏姐弟妹把香火继续供着。
魏也站在堂屋中间,看着黎父平静地看着镜头外,心里的怨气化做难过,眼里渐渐泛起泪意来。
没有人知道,当初黎升平被逼离开公家单位是替他的因公殉职的生父打抱不平。
那时候他还在娘胎里,是遗腹子。
他妈怀孕的时候受了打击太大,生他的时候又大出生,生产后没拖几个月就去了,是黎升平收养了他。
是有正规手续,记到户口本上的那种收养。
他原来是姓黎的。
当时黎升平跟杨望湘结婚才刚一年多,杨望湘还没有生孩子,黎升平抱他回去的时候,杨望湘死活不同意。
但黎升平坚持,又保证会多赚钱回来养家,杨望湘才捏着鼻子养了他两年左右。
直到杨望湘后来怀了黎夏,才闹死闹活,非让黎升平把他给送走了。
三岁的时候,魏也被送到了老魏手里。
小时候的记忆,魏也一直有印象,他记得杨望湘从来不正眼看他,从来不给他吃任何零食,如果不是有奶奶护着,他甚至连饭都吃不饱。
他更记得,杨望湘不要他,黎升平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他,因为有了黎夏,他才没有了爸爸。
很小的时候,魏也其实是恨着黎夏的。
那时候他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没有黎夏的话,他就会一直生活在黎家,虽然杨望湘对他不好,但他有疼爱他的爸爸,还有爷爷奶奶。
这份恨意一直持续了很多年。
其实被送走的头几年,每逢过年的时候,黎升平都会把他和老魏接回去过年,他见过也抱过黎夏,但黎夏那时候还是个婴孩,肯定不记得他。
后来也不知道杨望湘信了谁嚼舌根,非说他是黎升平的亲儿子,跟黎升平狠狠地闹了一场,当时差闹到要离婚的地步。
闹到最后,自然是黎升平妥协。
从此黎升平只敢独自去看他,再也不会把他接回家,就连爷爷奶奶,要到镇上看他,也只能偷偷摸摸。
正好老魏当时也碰上些事,就带着他回了老家生活了几年,后来要讨生活,才又到了民桥镇。
不过这时候,杨望湘早忘了他这个人,黎升平也常常在外打工,在家的时候少。
这时候爷爷奶奶也都已经相继过世了。
虽然把他给了老魏,但黎升平也没不管他,从小到大的学费生活费,都是黎升平出的。
改名迁户的事,是他闹着要改的,那时候刚到老家,他以为黎升平彻底不要他了,所以非央着老魏给他改了。
当时老魏还存了娶媳妇的心思,怕落得跟黎升平一样的下场,走关系单独给他办了个户口。
所以他们爷俩没在一个户口本上。
想到上回来砸灵堂,杨望湘都没有认出他来,魏也就觉得有些嘲讽。
亏他在知道杨望湘改嫁之前,内心深处还一直拿杨望湘当妈看。
简直可笑,也可悲。
“爷爷奶奶,我把夏夏和弟弟妹妹们弄丢了。”魏也看着神龛上慈眉善目的两位老人,眼窝忍不住发酸。
堂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秋日的穿堂风缓缓吹过,带来阵阵凉意。
“娘,你抓只鸡来,我杀了来吃……”
听到田大龙咋咋呼呼的大嗓门越来越近,魏也深呼吸了一口气,把眼底的泪意压了下去。
在黎家吃过饭,魏也去了坟地那边,把坟头修整了一下,才回到镇上。
老魏已经知道江省发生的事了,看到魏也满脸落寞地回来,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只拍了拍魏也的肩膀。
“爸,我没事。”魏也突然开口。
老魏则是整个人都停顿在那里,半点没有反应,“你喊我什么?”
魏也笑了笑,“爸。”
他有三个爸爸,生父,黎升平,还有老魏这两个养父。
但因为小时候一根筋,犯轴,他直到现在,一直没有喊过老魏一声,小时候是不懂事,大了是习惯了喊不出口。
他心里一直跟黎升平赌着气,直到黎升平死了,他才知道生命有多脆弱,他还没有原谅他呢!
子欲养而亲不待。
老魏年纪不小了,这么些年,他虽然是受黎升平所托,但对他也算是尽心尽力。
“臭小子,我听着怎么这么不习惯呢。”老魏鼻子也有些酸,他干咳了两声,“你还是管我叫老魏吧,我怕我这心脏受不了。”
有这心就好了,这么多年了,他也不在意这么个称呼,说完,老魏怪不好意思地出了门。
人都走到门外了,还听到老魏在那里跳脚,“这臭小子猛不丁地来这一出,真是吓死个人。”
魏也,“……”
心里攒着火气,没有地方撒,周启义就成了现成的炮灰。
“叫刘老三去催款,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不出钱来,就搬周家的电器,听说他们家上个月刚换了彩电?”魏也现在是看周启义一万个不顺眼。
周启仁远在京市,他现在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动到对方,就只能拿周启义开刀了。
陆东明早就想动手了,要不是陈敏行拦着的话,“刘老三份量不够,要不然我亲自去?”
想到要把周启义那小舅子吓得屁滚尿流,陆东明就忍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陈敏行默默翻了个白眼,“你老实点呆着!”
他们在棉织厂这边,确实有几分面子,但最开始,其实是总有人来魏叔的面摊上敲诈,魏也气不过跟他们打了一架,慢慢发展起来的。
打到最后,他们也是莫名其妙就成了棉织厂一霸。
这事解释不清,干脆就懒得解释了,不这他们从来没有沾过任何作奸犯科的事儿。
魏也的收入,从来不是什么保护费,而是安置区的两套大院子的十多年来的租金。
是他亲生父母留给他的。
当时是两间普通的农家小院,后来租房的人多了,是黎夏的父亲把房子改建增盖了租了出去。
后来老魏带着魏也回来,黎父就把院子和租金重新都交还到魏也的手上。
同时还有一套拿几年租金买下的小院子,就是老魏和魏也现在住的那个,是黎父觉得钱放在银行浪费了,后来置办的,都是魏也的名字。
“行行行,刘老三就刘老三。”陆东明就是想去逞把威风,要真是坏人,也跟他们玩不到一块去。
把事情安排好,没隔两天,周启义家就出了大事。
周启义家的猪都被偷了,周启义的小舅子带着卖猪的钱不知所踪,就连养猪场的设备,都被他偷偷卖掉了。
现在留给周启义的,只有一个空房子。
要不是没人要养猪的房子,周启义那小舅子连房子都想一并卖掉。
“艹,那小子跑得快,钱没要回来。”刘老三一脸郁闷,他还没来得及上门去威胁呢。
魏也笑了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拿欠条去找周启义,他不是让他姐配合着,让周启义在欠条上摁了手印吗?”
这主意还是魏也给周启义那小舅子出的,只要他能弄到摁了他姐夫手印的白条,就给他放款,不然一个字儿都不借。
对一个赌徒来说,只要能弄到钱给他赌,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他也不怕,什么都拦不住他。
陈美玲又是个心疼弟弟的主,虽然心里担心害怕,但在弟弟的再三保证下,还是选择相信了自己的弟弟。
姐弟俩个合伙,趁周启义喝醉的时候,偷偷给摁了两张清晰鲜明手印的白纸。
拿到手印后,周小舅子自然是第一时间打了欠条,金额还不小。
还没从猪场一夜化为乌有的气怒悲伤中走出来,周启义又看到了那摁满鲜红指印的欠条。
“这东西不关我的事,你们要债,去找陈家人要!”周启义都气疯了,他还没有去陈家找人算账呢,居然还敢到他家里来讨债。
刘老三笑了笑,指着上头的手印点给他看,“周老板看清楚一点,这上头可是清清楚楚是您的手印儿,这个是您小舅子的,这个是您妻子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周启义还是不信,但看到身边缩成鹌鹑一样的陈美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您要不信,问问老板娘不就知道了。”刘老三笑呵呵的,一双三角眼打量着新楼房里的家具家电。
他们设局借钱给周小舅子,也不过是左口袋掏出来,右口袋再进来而已,都是无本的买卖。
这钱能要回来,那就是白赚的,就算钱要不回来,把这些家用电器拉走,也不算亏。
周启义伸手,还是一脸不信的样子,“你给我看看。”
说着,他就往前扑,想把刘老三手里的欠条给抢过来,但扑了个空。
刘老三笑嘻嘻的,手一扬,“别啊,这一张破纸,可是兄弟们的全部身家了,您远远地瞅着就行,什么时候还清了钱,什么时候随便看。”
周启义磨牙,看着那张借条,眼睛都红了。
“陈美玲,这他妈是怎么一回事!”周启义气得脸都要变形了,看着缩着脖子的陈美玲,恨不得一口咬死她。
这个只会拖后腿的败家娘们!
陈美玲眼泪哗哗直流,胖手抹着眼泪水,“我也不知道啊,小宝说没什么事了,他就是想进一批设备进来……”
说到后头,陈美玲说不下去了。
到底是进设备,还是以周启义的名义去借了钱,现实都明摆在这里呢。
周启义气得眼前发黑,整个人都是晕的,张开手掌怼到陈美玲脸上,“两万块啊!你知道两万块是多少不?”
陈美玲只哭,她怎么知道,她这辈子连一千块有多厚都没见到过呢,家里又不是她管钱。
“这里还有一张,八千。”刘老三笑呵呵地,又拿出一张来。
周启义再扛不住,整个人往后一倒,陈美玲忙哭着上门把人扶住,“这事我们不知道,你们去找小宝吧,找他。”
就是再蠢,再心疼自己弟弟,陈美玲也知道这笔债不能认,何况她们根本就不知情。
明明都是陈小宝借的。
“逗我们玩呢。”刘老三嗤笑一声,把旁边一把凳子踹飞,“你弟都跑啦,这欠条上有你和你男人的手印,我不找你找谁?”
陈美玲吓得整个人一缩,不敢说话了。
“这钱不是我们借的,你们去找陈家,陈家人心疼儿子,砸锅卖铁都会还这钱的。”周启义到底没敢晕,而是撑着道。
刘老三嘿嘿一笑,拖着椅子来坐下,“你当我们傻啊,陈家穷得连饭都要吃不起了,还能砸什么锅,这钱我们谁也不找,就找往这上头摁了指印的人。”
见周启义眼里闪过深思,刘老三慢悠悠的,“这事你就是去报警,我们也不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不是我们逼着你摁下这手印的。”
周启义磨牙,现在他只想把这几个煞神弄走,再考虑别的事。
“钱我们现在没事,你容我们筹措几天。”周启义努力让自己冷静一点。
想着把这些人打发走后,立马去给他大哥打电话。
在周启义眼里,他大哥是能干大事的人,不管什么问题,都能够解决。
刘老三嘿嘿笑了两声,“周老板开了口,我当然要给几分面子,行。”
周启义松了口气。
“兄弟们搬东西,搬一件给周老板宽松一天。”刘老三依然是笑着,只是手一挥,周启义和陈美玲都心疼得滴血。
刘老三带来的人,开始搬他们家的冰箱、彩电、洗衣机,陈美玲哭天喊地都拦不住,慌乱中还被人撞到地上,踩了一脚。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人一走,周家瞬间就变得空荡起来。
看到坐在地上哭天嚎地的陈美玲,周启义厌恶地看了一眼,赶紧起身往小卖店跑。
跑了两步头一晕,天旋地转差点摔倒,扶着柱子才站稳。
“老周,你干嘛去?”陈美玲忙擦了把眼泪问,她还想上前去扶他。
周启义一把推开陈美玲,“老子的死活不用你管,你给我死回你陈家去!”
说完,周启义扶着脑袋,抓过家里挑东西的扁担,当拐杖撑着往小卖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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