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容迁所备下的船儿,果真是小舟一叶,纵然是有船篷,但也是精致小巧。篷内唯一方小桌、一席软榻、一床琴也罢了。
桌上已放了果品茶饮。舟子立在船头,是个船娘,扶了宁蕴登上船去。
“今日晴光甚好,咱们就在船头坐坐?”容迁道。
宁蕴看了看河岸上渐渐变了颜色的树木,确实是秋色渐浓。她说:“还是在船里吧,外头风大。”
容迁有点意外,也便随了她。船是红漆乌篷,小床上糊着淡淡的白纱,也能朦胧地看到岸边的种种。
宁蕴看着窗外,柔声道:“安然的琴艺,某还没领教过呢。”
容迁刚要问问她这一个月来如何,听她这一句,便只好答应着,坐到地上去,抱起琴来弹起一首渔舟唱晚。
容安然琴技不赖,但也自然比不上她。万千不巧,偏偏让那孙登云知道了她能琴,总得想着法子堵住那家伙的嘴巴。娘亲教的,千万掩盖锋芒,罪臣之女还嫌命长不成?
对于陈苍野这一事儿,也是一样的。
悠悠的琴音在小船里听得无比清晰。一曲终了,宁蕴双眼微弯,取过酒壶向他斟了一杯:“安然兄此曲甚妙!”
容迁接过酒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这是果酒,原就没什么酒意,喝起来也就糖水一般。宁蕴这小脸不知为何却是带了一些醉感。
宁蕴初时并不起眼,但是在百里霜菊嘴里这个妹子简直是天人下界一般。那日王府夜宴,他只觉得是个赏心悦目的小家碧玉,比起他见惯的美人儿还差远了。三嫂嫂说她机灵有趣,是童年玩伴里面最皮的——也没见着;不过,也确实是可爱的女子。
西山那一遭,让他生了一腔怜惜。他愿意和她一道玩耍,而她却并不愿意,究其原因,宁蕴是怪他并不真正眷恋她。也是奇了怪了,这会儿倒是愿意来此?
二人都有不当的心思,琴曲过后,二人双目里都有深意。
宁蕴看着杯子:“安然到此是做什么?”
容安然被她突然这一问,有些迷糊:“什么?”
“你怎么突然到了徽州了。”
容迁张开嘴想说是来见你的,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宁蕴的指尖拂过杯缘。果酒有淡淡的黄色,染到她的手指上去,有点黏黏的。
“不会是专门来见我吧?”宁蕴忽然抬头看着容迁,粲然一笑。
容迁心头突突的。
这个姑娘,原来也可以如此大胆么?当日在王府,在西山,她可是木木的。她温柔的目光里有隐约的慧黠的光芒。
“……是。”容迁饮了一口酒。还是坦诚为上。
“很久不见尘玉妹妹,来此见见,才能……”
“才能什么?”宁蕴道。
“才能解慰。”容迁说着,看着窗纱外的天空。解慰什么,也就他自己清楚了。秋天的日阳下,彩云翻滚,团团如锦,天上是霞光万千。
“怕是要下雨了。”容迁看着云彩,皱眉道。
“有点小雨,也好,不然这秋老虎也是恼人的。”宁蕴笑了笑,仍然盯着他的双眼。他不看她,她知道是在躲着。
“秋天总是有些对于苦夏的不甘,才有意思的。”宁蕴道。
“妹妹今日像个老儒生了。”容迁皱着眉,苦笑。
死活不接话。宁蕴心想。不知道临头了他还在犹豫什么,但是她总不好太过主动。这样想着,她也不再说话,又给二人筛酒一杯。
容迁见她不说话了,便絮絮叨叨地开始问她在钟离的光景,以及说起他在黄山、徽州一带所见,又说托了陈小世子定了最好的青阳折扇、黄杨木雕等一堆有的没的,已在赶制了。
宁蕴听他意思是陈苍野也知道他是来找她的,心里冷冷一笑。
“我在钟离,也有遇到好玩的事情。”宁蕴道,“那日来护送歙石的那个孙翘公子,便是我在钟离所识。实不相瞒,确实是一表人才,奴家是很倾慕的。”宁蕴张嘴便掰谎。
容迁忙道:“妹妹原来倾慕他?”
宁蕴笑着说:“才学上是很钦佩的。但是,就胸襟才学品貌而言之,安然兄比他高不知道多少了。”这话有点像是恭维。
见容迁并不好好接话,宁蕴又加了一句:“我还是更喜欢你多一些。”
容安然本在打着扇子,这一刹那便停了下来。石榴石的小扇坠子晃到他手背上,扇面还张着,上书“但求忘机友”。
宁蕴看着那扇子。“话中话少说为妙——安然,从前到现在,我的手心的扇子都是你给我备的。”
容安然看着她站起来,挨到他身边去,将他拥入怀中。“或许,此刻,我们确可忘却凡尘中的一切机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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