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杜兰气哼哼地随他上了马车。陈苍野见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便笑道:“方小姐若是乏了,回去便是。”
方杜兰难得从姑苏到钟离这几日都可以安安生生陪在他身边没像以前那样被驱赶,哪里肯离开他一步?便道:“我也挂心小姑娘的,一起去。”挂心的倒是这个小女孩子是不是会勾走陈苍野的魂魄。
不过从过往来看,陈苍野一概不喜欢这样的小童子。从李钦,到清香楼那个歌女,以及前阵子传得满城风雨的张显瑜,都是又高又丰满的美人。不过难保这小世子犯了蓄养瘦马的心思。
方杜兰心思百转千回,但是一双眼睛盯着的倒是陈苍野身上的一举一动。
陈苍野不说话,她也不说话。有些尴尬。
方杜兰没话找话:“小世子,你这车子从燕京开过来,路上可是修缮过了?我看簇新的。”
陈苍野道:“没修。”
方杜兰还想说话,陈苍野便笑道:“方小姐我记得你歌咏很不错。”
方杜兰颇为自豪:“给公子歌一曲?”
这女人便唱一曲《有所思》,可算不说话了。陈苍野便听着那曲子,任马车从街市驶向刘梦涓家里。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
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忽然一记重拳锤在陈苍野胸口似的。
他那柄宁蕴的珊瑚玳瑁簪,不知为何从飞骑手里拿回来一打开,便碎成了数段。博古通今的陈澈说是这是古物了,加上燕京干燥,碎了便也是可能的。
陈澈笑道:“好弟弟,尘缘如梦,过去了便是了。心肠碎了还能接回来不成?”
陈苍野明白,他也认。只是——他想到宁蕴是含着对他的恨意而离开的,他每每想起,都仿佛将自己放在了火炉上烤似的。
车子渐渐停了下来。
陈苍野带着方杜兰下了车。有个女子在身边也好,此时已是戌中时分,这小孩儿家估计也是要睡了。方杜兰替陈苍野的去敲了门。看院门的婶子听了她的话,去禀告了刘梦涓,刘梦涓便披着睡袍一路小跑跑到院门去。
婶娘见状,忙拦住:“我的好小姐,你且回去穿好衣裳!”
方杜兰身后的陈苍野见她率真可爱,真是心情大好。
方杜兰将刘梦涓遗落的东西都交了出去。婶娘见到刘梦涓买了这一对花花绿绿的东西,奇道:“姑娘买这鸳鸯小枕做什么?”
刘梦涓笑道:“送给蜜儿姐姐和哥哥呀!”
婶娘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方杜兰和陈苍野,低声冲着刘梦涓笑道:“官人和宁姑娘,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陈苍野何其敏锐:“宁姑娘?”
刘梦涓笑道:“我蜜儿姐姐姓林。蜜儿姐姐喜欢我哥哥,想和哥哥做了眷侣,可是我哥哥还没想好呢。”
婶娘笑道:“哪管你哥哥想不想好,你的‘林’姑娘不早已是你姐姐一般了?”刘梦涓拼了命地点头。
方杜兰回头看了看陈苍野,莞尔一笑:“这个林蜜儿小姐,和我一样,都是个大胆的。”
陈苍野不接话,笑着和刘梦涓道:“小孩子这时候该睡觉了。”
刘梦涓笑着摆手;那婶娘又道家里主人不在,只能她这把老骨头来代为道谢,好生将陈苍野和方杜兰送了去。
车上,陈苍野心情很好。但是不知为何总有点奇怪的隐忧。
方杜兰扑哧一笑:“那个小丫头真是可爱,子鹤你认为呢?”
陈苍野看了看她,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我收了她,养大了再纳到房里,如何?”
方杜兰花容失色:“这,这……人家哥哥也不愿意的!”
方才还是笑意盈盈,这一下子天都垮了的样子。有趣,有趣得紧。世界上女人,能有多少是他陈苍野想要而得不到的?情爱来的容易,于他向来是一种可以恣意使用、用来娱乐、用来营利的工具。李钦一样,张显瑜一样,方杜兰也是一样。
看着方杜兰丧气、愤恨,他有种报复的快感——报复于谁,他不想去想。
刘梦涓确实很可爱,但是只是个孩童。同样是幼失怙恃,刘梦涓得以如此简单纯真地长大,而宁蕴却满腹心事——完全是个包覆在蜗壳里放弃春天的冬眠的瓜牛。隐忍是她的壳子,铃兰馆是她的菜园子。
这是犯了什么病。
陈苍野叹了口气。
今晚又在想她。
被想的这个人在他的车马离开刘家之后没多久,便被刘梦湖陪着,走过巷头。他的车子开过去,她和她想要追求的人侧身避开。
他千方百计避而不见——就连徽州就在左近,他都忍住了不去,这会儿真是如他所愿,相逢不相见。
宁蕴和刘梦湖避过了陈苍野的车子,仍缓缓走着这条巷子。过了这个街坊,下一个街道便到了宁蕴所居住的小院儿。然而宁蕴想时间可以再慢一些。
她今日也怪,在那医馆里一阵好眠——那个艾草闻起来竟然有那么好闻。睡醒了四肢百骸都是舒展的,肠胃也舒适多了;就连那多日不曾被滋润过的隐秘地带,也莫名地兴奋、莫名地微微抽搐。
那大夫说是她吃的桂花酒其实有苦参一并酿着,因而极为寒凉;这下艾草又是阳物,自然便好了。
宁蕴松了口气,千恩万谢了那极为温柔周到的大夫。到她睡醒了,这大夫还在帮她揉着肚子呢。
不知不觉走到了宁蕴的院子门前。
月儿明明,路上行人参差;楼灯蔼蔼,她的心情却有些郁郁。
此时气氛暧昧,其实是很好的增进关系的一个时机。
刘梦湖驻足,将医馆开的药送到她手上:“宁姑娘这几日还需要好生煎药。回到徽州,也更要当心风寒。秋天来了。”
秋意浓了。宁蕴心道。
宁蕴站在院门,也不进去,刘梦湖也只好站着,一时二人相对无言。
“子猛兄。”宁蕴第一次叫他表字。
刘子猛呆了呆,道:“嗯?”
“你可以吻我不?”宁蕴垂着眼帘看着脚下,月光下,面容看不出表情。
刘子猛又一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宁蕴见他没反应,抬头苦笑:“吻额头一下,好不?”
她面容上浮现出幼兽一样的烂漫,刘子猛的心柔软了,便俯下身在她发顶密密层层的乌发上吻了一下。“好孩子,赶紧去睡。”
宁蕴被他吻完,无可奈何地看着他,笑道:“那么晚安,子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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