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那样会很危险。”辰辰严肃起来,“我既然知道了你的病情,就绝不会允许你做这种傻事。”
思忖片刻,辰辰又道:“听着,托尼,这件事你别有什么心理压力。你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如果当初隐瞒病情是怕学校拒绝招收你入学,现在,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你在这里上了快四年学,而且已经考上了康奈尔大学。至少,学校不可能因为你有癫痫病而不发给你毕业证书,对吗?你现在可以去弗森小姐那里,做一个澄清,我相信农先生、托马斯先生都是通情达理的。”
托尼拼命摇头,道:“绝对不行。”
“为什么?”辰辰一着急声音都变了,被这间屋顶挑高的房间放大,听起来似乎十分严厉。
托尼又哭了起来,抽噎着说:“因为……我妈妈家族有癫痫病的遗传病史……当初,嫁给我爸爸的时候,她……她并没有告诉我爸爸……”
“可是,他们毕竟结婚都这么多年了,你都这么大了……”辰辰不解。
托尼一把拉住辰辰的胳膊,说:“不,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因为……”
说到这里,他又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别着急,慢慢说。”辰辰从口袋里拿出准备擦汗的面巾纸递给托尼。
托尼接过来擤了一下鼻涕才说:“最近,我爸正和一个二十一岁的超模打得火热,如果,他知道这件事,正好有理由和我妈妈离婚……”
辰辰知道托尼的爸爸是一家著名互联网公司的cfo(chieffinancialofficer首席财务官),也是经常出现在商业财经类杂志上的人物。
辰辰不禁同情起这对母子的境遇,叹了口气,道:“好的,我答应你不告诉任何人。”
托尼伸出手,辰辰无奈地和他击掌,以示约定。
“不过,话说回来,这就是你想辞去队长职务的理由吗?你的癫痫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辰辰再次疑惑地望着眼前高大清瘦,相貌堂堂的男孩,“好歹再坚持两个多月,比赛结束了,你也该顺顺利利毕业了,也算是为高中阶段的划船队生涯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呀!”
托尼双手抱头蹲下身,说道:“来不及了。以前,我的症状三五年也不会发作一次,现在却越来越频繁,最近几乎是每半年一次,来的时候很难预测。从下月起,咱们校队连续一个多月都断断续续有比赛,我怕自己赶上那时候犯病。如果是那样,我们这么多人的辛苦就全都付之东流了。”
辰辰觉得托尼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也知道这个男孩对划船这项运动所付出的努力,超过队里任何一个人。当初,他的体能条件甚至还不如刚来a校时的自己,是经过两年努力才考上划船队的。
经过一段训练,托尼力量、耐力和柔韧性仍然差强人意,他却用自己不要命地坚持打动了荧光侠。荧光侠便训练他当了舵手,不成想,他的统筹战略能力出乎意料地好。
见托尼止不住地掉眼泪,辰辰劝道:“你想得太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辰辰
明明知道这么说有自欺欺人之嫌,此时,他也只能这样安慰托尼。
托尼擦干了眼泪,恢复了平日的理性模样,摇头道:“我在划船队呆了三年,你能看出,这完全是处于我对这项运动的热爱,划船是一个集体项目,团队的胜利在我看来远远高于一切。之前,爱德华教练给了我那么大的信任,让我当这个副队长,我就更要对校划船队的比赛结果负责。这不仅仅是校队的事情,关系到全校的荣誉!”
“可是,我……”辰辰抚着额头上未痊愈的伤疤,感觉头又开始犯晕。
在一支划船队里,舵手是何其重要的岗位,一个好的舵手几乎掌握了划船队一半的命运,而他一天舵手也没当过,他能胜任吗?他单薄的双肩能担起校划船一队的命运吗?
托尼一把握住他的手,辰辰感受到对方的双手抖得很厉害,一抬头,正对上托尼满是坚毅的目光:“你受伤之后,半年之内都不能再划船,与其安于现状当板凳队员,不如从今天起,我要把两年来作舵手的所有经验都传授给你,以防不测。”
辰辰仍想推辞,然而,看到托尼眼中的恳求神色,他的话说不出口了。
***
夕阳光芒从宽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羽悠伫立画板前,手里拿着画笔发呆,辰辰静静坐在不远处的一张靠背椅子里,默默注视着她,时间不知不觉从他们身边流淌而过。
“还没有找到灵感吗?”辰辰走到羽悠身旁,话说到一半缄默了。
羽悠修眉深蹙,手又在颤抖,和他第一次看见羽悠站在画板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对于一个绘画者来讲,手抖是致命的,无论这是神经性的,还是机能性,这将断送她今后创作的可能性。
如果是这样,羽悠和妈妈以画画为媒介沟通的构想,不就变成泡影了吗?
正当辰辰沮丧绝望之际,他又想起了文瑾画作上那只栩栩如生的天鹅,想起羽悠在退行催眠状态下绘制的那幅“杰作”。那些画虽然还不能称之为上品之作,画技和灵性却彰显无余。
辰辰走上前,轻轻握着羽悠的手,试图将她拿着笔的手推送到画纸前,然而,羽悠的胳膊一直别着劲儿往回收,仿佛对面画架上雪白平展的并不是什么画纸,而是灼人的烈焰。
两人反向用力的结果就是,羽悠的后背越来越紧地贴合到辰辰的身体上,肘弯甚至碰到了他腹部的伤口。
剧烈的疼痛令辰辰一阵痉挛,咧开嘴却没叫一声,只是眼泪差点儿疼得掉落下来。羽悠似乎意识到什么,试图从他怀中躲闪开,但是,这次“小闪”没能逃出辰辰一双长臂的圈禁。
“闭上眼睛,放松。”辰辰好听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有和暖的气息拂过她耳际,她不禁面颊微红,听话地闭上双眼,身体和手臂也跟着放下了原来戒备僵硬的状态。
辰辰拖着她握笔的手在画纸上移动,碳芯画笔与纸面相互摩擦,顺滑的拖拽中有丝丝微微的阻力,就如同裂帛的歌声中混着些微迷人的沙哑。
画笔很久没有在纸面上驰骋了,这种感觉棒极了,她脸上浮出淡淡的笑靥。
“睁开眼睛吧。”辰辰的声音轻松中带着几分顽皮。
羽悠缓缓睁开双眸,竟看到画纸左上角出现了一个稚拙可爱的笑脸,不禁敛眉低笑。
“你看,我说过你可以的。”辰辰故意说得云淡风轻。
羽悠看了辰辰一眼,朝着画板的方向又走近了一些,刚一提起笔,手又开始条件反射般地哆嗦起来。
羽悠沮丧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这表情令辰辰联想几天前刚看完的《老人与海》,圣地亚哥在海上捕鱼时,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左手,大概也是这样的表情吧。
辰辰叹了口气,心想,就算是一位专业画家,长久没有进入创作状态,情绪也难免紧张,需要一个适应过程。
就像刚刚出院的自己,即便知道划船比赛就在下个月,想去参加也是有心无力。更何况,绘画比赛与划船比赛大不相同,羽悠至少需要先构思出作品的内容和主题,脑子里有了灵感才能下笔。
他记起,前几天,羽悠对他说,想不出画什么。初赛交稿日期就在下个月月底,他一定要帮羽悠缩短这个自我调适的过程。
辰辰对艺术的理解只限于看过的那几本书,他一时想不出自己可以怎样帮助眼前的女孩。只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先暂时跳脱出来,处于一种轻松,却又充盈着艺术气息的氛围当中。
辰辰走到窗前,打开落地窗扇,一阵暖融融的春风吹来,楼前樱树的枝条在风中恣意摇曳伸展着,仿佛要探进敞开的落地窗。
这是一棵早樱,校园东南角的艺术中心这边地气比较暖,树上的花骨朵已经开始打苞了,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忽然,穿过樱树稀疏的枝桠,他看到视觉艺术中心正对他们的一扇窗户中,舞蹈团的一群女孩正在排练。
“你看!”辰辰兴奋地伸出手指向对面楼。
羽悠不禁注目,只见一组低年级舞者正在柔美的古典音乐的伴奏下,舒展手臂,高高抬起一条后腿,足尖立在地上轻盈地旋转。
“阿提丢(attitude的法语发音)。”羽悠脱口而出。
辰辰发现,羽悠的目光追逐着领头那个穿紫色练功服的女孩,起初,脸上还是欣悦陶醉之色,渐渐地笼上了一层愁云,不一会儿,眼睛里竟然闪动着一层薄薄水雾。
这也难怪,羽悠本身也是个不错的芭蕾舞者,她自然能从其中欣赏出一些门道,不过,这明明是在练习基本功,又不是在演天鹅之死的剧目,她何至于这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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