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方锥形的后舱筒道里,义廷一手拿着金属面罩,另一只手举着电焊枪。在黑暗中,他两眼圆睁,透过面罩上的方形透明视窗,借着枪口出喷出来的火花,紧盯着机身中部与尾部之间的那道缝隙。
焊枪所过之处,一片电光火石和可怕的嗞嗞声,飞溅的火星落在他周身,他却顾不上会被灼伤的危险继续干活儿,不一会儿,那道缝隙终于连接得平整而又结实。
听着机舱里发出的焊接声,文瑾心里涌起万千思绪。
从十年级升入十一年级的暑假起,两人就远隔千百里,通过微信视频共同学习机械原理、绘制飞机设计图、讨论设计细节、研究改良创新方案,开学后,他们又开始日以继夜假日午休地一起动手制作飞机,迄今为止,各自在这件事上投入了几百个小时的时间。
如果当初义廷能把这些时间分配在备考sat,或是加强网球训练上,毫无疑问会产生立竿见影的收获和更好的成绩,她觉得自己亏欠义廷的实在很多。
不知为何,一想到义廷有时令人头疼的样子,文瑾就想起弟弟豆豆,你要抢他心爱的玩具,他准会大哭大闹,
别看义廷都十六七岁了,却是个十足的孩童心性,如今,正对制作飞机着迷,什么话也听不进去,自己如何提醒规劝,才能让他把该做的事情先做完呢?
正琢磨着,满头大汗的义廷从机舱里钻出来的时候,他放下焊枪和面罩,甩掉了身上的灰噗噗的帆布工作服,被汗水浸透了白色工字背心下面,坚硬漂亮的胸肌轮廓分明。
义廷一屁股坐在木制工作台前的木头长椅上,拿起桌上一瓶运动饮料,两口喝了个精光。
文瑾一扬手,将带着汗味的加绒的套头衫扔给他,说道:“快穿上吧。刚开春,气温低,小心着凉!”
义廷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白毛巾,擦了一把脸上、身上的汗水,等他从套头衫带螺纹的领口里钻出脑袋的时候,吃惊地发现自己老大正一脸愁苦,便问:“这是咋地了,各部分主体工程都差不多了,我们现在就算还没安装动力系统,过两个月组装起来也是个有模有样的飞机了,该庆祝一下才对呀!”
“我……我……”文瑾眼巴巴地看着义廷,一副心虚的模样,活像个把老公给的生活费买了名牌包的小媳妇。
“又咋地啦?”义廷不解。
吭叽了半天,文瑾才说:“就是吧……我比较了一个星期……最后还是订了那套巨贵的发动机。”
义廷一拍大腿,道:“订得好啊!引擎这玩意儿就得订质量好的。咱们不是比较了三个制造商的七种不同规格的发动机,才选的这台吗?就连卢克也说,咱们选的发动机从功率、性能、寿命上瞅着,都没得挑。”
休整完毕,义廷重新抓起油腻泥的工作服,准备往身上套。
文瑾一把拉住他的工作服袖子,低眉顺眼地看着他说:“可是,预算都花光了。”
义廷微蹙浓眉,看了一眼散落在三号仓库中尚未安装好的各个部件,问:“同学众筹的钱呢?”
“也都花在发动机上了。”文瑾嗫嚅。
“啥?不是一万四吗?”义廷一惊。
“厂商说,这款发动机一直供不应求,今年三月份新财年开始,价格上调了35%,还说,订单太多,不交全款两个月后很难拿到货……”文瑾说着,委屈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厂商坐地起价,一下子好几千美金就没了,义廷肉疼得直嘬牙花子,不过,他还是竭力安慰自己的搭档:“这都不是事儿!东西卖得好就提价,市场就是这样式儿的,别犯愁,我账户里还有一万多美金呢……”
“不行,那钱不能动。咱们不是说好,你暑假去考个飞机驾照嘛。你要是没驾照,等飞机做好了,谁来开?”文瑾忙拦住了义廷的话。
义廷故作轻松道:“我上网查了,考驾照并不贵,咱们州就有考点儿,笔试才150美金,驾驶是400美金。”
文瑾知道义廷这么说又是在给她吃定心丸,实际情况远没有这么简单,便道:“考试不贵,你还得学习呢,那可是真刀真枪地租飞机往天上开呀。”
对于这件事,义廷表现出极大的自信,拍着胸脯道:“老大,你别忘了,我跟西蒙教练学了不到五个小时开车,就考下了美国的驾照,谁不夸我对机械操作有天赋?”
文瑾从地上拿起扳手,蹲下身,一边拧双人座椅伤的螺丝,一边说道:“学开飞机和学车不一样,我前天打电话给咱们州的考点儿咨询了一下,要是不完成最低40个小时的机上训练,和20小时的单独飞行,连考试资格都没有。你知道一个小时的教练费和租机费有多贵吗?”
义廷索性放下手里的工作服,蹲在文瑾身旁,用砂纸帮她打磨双人座位上的锈迹,说道:“我查了,教练有每小时50美金的,训练机用最简易的cessna150/152或者pipertomahawk两座飞机就好,每小时九十美金……”
文瑾认真地撅起嘴,反对:“不行,你要是租架破飞机,防护措施不完善,在空中出了问题怎么办?”
“那我正好试试跳伞。”义廷嬉皮笑脸地做了个怪样儿。
“你正经点儿,好不好。”文瑾佯装生气,飞了他一个白眼。
义廷忙收起了笑容,道:“舒适性强的多人飞机价格贼老贵,反正训练的时候就我和教练俩人,有啥必要为那多出来几个座位每小时多花几十美金。”
文瑾抿着嘴心算了片刻,愁眉苦脸道:“就这样60个小时下来,也得八千美金呢!”
“正常。该花钱的地方就得花,谁让你当初一上来就定了个做飞机的大目标呢?飞机这玩意儿就是烧钱,这下好了,你把我拐上贼船了,可得对我负责!”
义廷耍赖的模样把文瑾逗笑了,她扶着飞机座椅站起身,指着义廷道:“好啊,既然让我负责,就得听我的。”
“这个当然,我啥时候不听你的了?老大。”义廷嬉皮笑脸地说。
“到暑假结束前,我们可能不会有新的资金了。好在飞机也就剩下少量关键部件,和一些电子设备没有购买安装了,看看下学年,卢克能为我们申请到多少资金吧,但愿够用。不过,我们的工期可能要往后错后一些。”文瑾说着,忧虑地看了一眼墙上的制作计划表。
义廷叹了口气,说:“我们再去众筹试试呢?”
文瑾摇摇头,“算了。何必去找麻烦?大家的好奇心和热闹劲儿早就过去了,当恭维和赞美变成被挤瘪的泡沫之后,剩下的只有观望和质疑。现在,是我们做飞机以来最难过的一段日子。如果能扛,我们就自己扛过去吧。”
“没问题,老大,不管咋说,有我在呢。”义廷拍拍胸脯。
文瑾叹了口气,旋即又说道:“我感觉,造飞机最难的不是技术,而是心中的那份坚持。好在这世上还有一件事情,是不用征得别人同意,也没有成本的。”
“是啥?”义廷立刻挺直了身板,他们现在又回到一穷二白的状态了,如果能有什么没成本的事情,当然求之不得。
“努力。”文瑾淡淡吐出两个字,笑着看向义廷,继续道:“现在到总装前还有一段时间,有些零零星星的小活我来干,你专心准备sat和satii的考试……”
义廷马上表示反对:“不行。你说得轻松,这么一大堆东西需要组装,咋能算小活儿呢,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自己去躲清闲,再说了,我一周还有五次还有网球训练,本来花在这上面的时间就比你少。”
文瑾叹了口气道:“最近心烦的事情特别多,你就别再让我操心了。”
义廷脸颊微红,低头窃笑,问道:“我……我帮你分忧还来不及呢。”
“那我问你,刚才,谁跟辰辰吹牛说,造了飞机,不信好大学不来录取你?”文瑾说罢,盯着义廷。
义廷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说:“好啊,这家伙居然这么快就找你告了我的黑状?我那是故意气他的,谁让他总拦着我做飞机?”
文瑾白了义廷一眼说:“他也是好意,你说标化考试……”
“哎呀,你别学他。他就是《大话西游》里那个招人烦的唐僧,整天婆婆妈妈的。”义廷说着,倒了一杯滚烫的热茶水,吹了吹上面的浮末,举到文瑾口边:“标化是门槛。在美国上这么多年学,天天听你们说,耳朵也磨出茧子来啦,我都懂。不过,做飞机是我认准的事情,就算将来上不了好大学,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认账!”
文瑾埋头喝着杯盖里的茶水不说话了,她知道义廷的倔脾气犯了三头牛也拉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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