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白馨蕊显然落了下风,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唇相讥,却强撑着不想让自己轻易败下阵来。
她目不转睛地直视着黄雅倩的那张脸,并没有接她的话茬,而是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别忘了我今天回家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她虎着一张脸,虚张声势地问道:“你为什么让托马斯先生开除威廉?”
黄雅倩脸上掠过四分之一秒的讶异,随后,就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轻蔑,她从鼻孔中轻哼一声,说道:“这句话你还用问我吗?你和他做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别忘了,你今年才十三岁!”
白馨蕊死死盯着重重罗帷中愈发显得形销骨立的女子,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微微摇曳,忽明忽暗的灯光投射在她妖媚的脸上,令这张脸呈现出陡峭而不自然的线条。
在本轮的角逐中,白馨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句给力的话来分辨或是还击,只能以无言的怒目而视表达怨愤。
黄雅倩越说越气,厉声责骂道:“我和你爸爸锦衣玉食,名车豪宅养出来的一个大家闺秀,名门千金,还不如那些下三滥的坐台小姐,自己去倒贴一个穷小子!把我们家的脸面全丢光了!如今,我帮你收拾烂摊子,擦干净一屁股屎,你不但不领情,反而不知好歹,来找我兴师问罪!你也配?”
现在,白嘉伟没在美国,她自然也没必要给他的宝贝女儿留面子,更不用装出舐犊情深的样子。
这话像锋利的小刀片一样划着白馨蕊的心。
她心目中的为爱付出,为什么在黄雅倩眼里,却成了那么龌龊不堪的事情?
卧室里所有的窗帘都低垂着,白馨蕊却分明感受到,一股阴风不知从哪里吹进来。这阵风抽走了她身体里温热的气息,令她手脚冰凉,身体在柠檬黄色小雏菊连衣裙里瑟瑟发抖。
床上的女子探身,从床头柜上抓起一只精巧无比的盒烟,抽出一只细细的香烟,又将一只看起来十分昂贵的银色打火机倒落在掌心。她拇指轻拨,打火机“当”地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冷艳的蓝色火苗闪过之处,映出病容美人鼻子上透明的假体,这张脸渐渐在烟雾中变得越发妖异恐怖。
美人披上丝绸外披,从锦被中伸出瘦长的腿,玉白的足汲上绣着粉色芙蓉花的白丝软鞋。她缓行两步,坐到白馨蕊对面的单人位丝绒沙发里默默抽着烟。
隔着袅袅的白色烟雾,黄雅倩看着对面那个容颜绝丽却稚气未脱的女孩,不禁摇了摇头,暗忖:她确实比自己年轻时还要明艳可人,只可惜做事拎不清斤两。
他们家的这颗掌上明珠什么时候让她省过心?
在上海念国际学校的时候,只知道跟一大帮小瘪三混酒吧,泡夜店,本来指望来美国之后,能在这所百年名校里得到严格管教,涵养出一些高贵的淑女气质,将来也好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风光大嫁。
没想到,这小丫头人小鬼大,好端端地和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太子爷分道扬镳,偏要自甘堕落和一个穷小子搞到一起。简直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僵持良久,白馨蕊咬牙切齿,狠狠甩出一句:“我的事不用你管!”
她这才感到,胸中的一口闷气终于发散出来。
白馨蕊一向从心眼儿里瞧不起黄雅倩,一个没读过几年书的外省人,凭着年轻时有几分姿色嫁给了老爸,过上了别人羡慕的豪门太太的生活。可她还嫌不够,想借着自己的女儿,再攀附上世界级的富豪,继续向上爬,简直就是贪得无厌!
亏她还舔着脸对自己说三道四,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只要在百度搜索引擎里输入她的名字,前面再加上明星两个字,随便一搜,也有好几十页的绯闻秘史。
白馨蕊的一句话勾起了黄雅倩的斗志,她不相信,这么丁点儿大的一个小女孩居然就管束不了?
她声音提高了八度,说道:“这话说得有志气!你的事不用我管,那好,以后你也不用让我给你交学费,不要花我的钱买衣服,买首饰,买皮包!”
“我花的是我爸的钱!”白馨蕊终于揪出了对方话里的一丝破绽,调门儿比刚才高了八度。
“你爸的钱?我告诉你,我和你爸一天没离婚,你爸的钱就是我的钱!归我管全权支配!你最好给我掂量掂量,你这样折腾下去,还要不要未来!”
“威廉就是我的未来!”白馨蕊横着一双眼睛,一副要跟黄雅倩斗到底的样子。
“好好好,那个穷小子就是你的未来。那让我告诉你,那个人能给你什么样的未来!”黄雅倩说着,一把碾熄了手里的烟,愤愤然摔在地毯上。
她站起身,曳地的艳粉色真丝睡袍,袍角软软垂落在花团锦簇的阿拉伯丝毯上,一步步朝白馨蕊走过来。
“就算那个穷小子将来哈佛毕业,运气不错找到一份好工作,年薪顶天不会超过20万美金,这在哈佛毕业生里也是绝对的高薪了。扣除税金保险,每月拿到手里可支配的钱不到一万美金。”黄雅倩说这话,已经走到白馨蕊面前。
她伸出涂着暗红色蔻丹的手,轻轻理了理白馨蕊丝缎般柔顺的长发。
“看看这间屋子。”她猛地一把揪住白馨蕊的头发,拎着她的脑袋,强迫她的视线在百逾平米的奢华卧室里转了大半圈。
然后,用寒冰般的声音说道:“租这间屋子大小的一套公寓,在波士顿这样的城市少说要3000美金,车子贷款每月还1000美金,就算他省吃俭用,吃饭、加油、停车、买生活用品至少2000美金,请问每月剩下4000美金,怎么养活你?不要说买房置地,这么点儿钱是够你买一只新款皮包?还是够你消费一整套顶级化妆品?首饰衣服就更不用提了!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
女人口中令人作呕的烟味混杂着身上怪异的香水味侵袭着白馨蕊灵敏的嗅觉器官,她将头别到一边,眼神游离开近在咫尺的黄雅倩,然而,她的话却像一记重锤砸落在她心上,哈佛大学毕业不是理所应当过上她爸爸那样的生活吗?
白馨蕊无法想象黄雅倩描述的实事,在她看来,人生如果需要算计着花钱,岂不等于是一场灾难?
她在内心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不,她什么都不懂,她是在胡说,然而,她却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却越来越急促。
黄雅倩掰着白馨蕊的下巴,强行将她转向自己,嘴角弯起一抹冰冷笑意,说道:“你要搞搞清楚,你现在还在上学,每月我还需要替你还6000到9000美金的卡帐,要是我真的放任你不管,让你跟了个高级白领,那才真是悲催呢!”
迫于扭住她下巴的那只白而干瘦的手,白馨蕊的视线不得不重新聚焦到这张巴掌大小的脸上,看着没有化妆的黄雅倩,她忽然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看看那张脸吧!
原来,世人看来美丽得近乎于高不可攀的脸庞,细看之下就成了一片垮掉的废墟——吸了脂的下颌若隐若现出凹凸不平的痕迹,注射了玻尿酸的苹果肌又过于饱满僵硬,颓败的肤色中透出淡淡的浅咖啡色斑点……
在黄雅倩面前,她的青春和美丽足以将她气吐血,于是,她再次鼓起勇气,对着这张脸字字铿锵地说:“钱!钱!钱!俗不可耐!我们是真爱!”
“真爱?”黄雅倩没有生气的乌青眼圈内,两颗墨黑的眼珠闪过一道寒芒,如同一具还魂的僵尸,她似乎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可鄙的词汇,冷哼一声,厌弃却又诚恳地看着白馨蕊的眼睛,反诘道:“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真爱?”
“那你和我爸又算什么?”白馨蕊不假思索地反唇相讥。
下一秒,啪地一声脆响,白馨蕊的脸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
黄雅倩忽然声嘶力竭地喊道:“这话你应该你去问问你爸!”
白馨蕊的身体失去重心晃了晃勉强站住,只觉得头一阵发晕,脸颊上火辣辣地生疼。她伸手一摸,左侧的脸蛋竟肿起老高,鼻子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无法呼吸,嘴里充斥着甜惺气味,只有张开嘴才能掠夺到足够的氧气。
四目对峙,白馨蕊眼睛里转动着一汪泪,那是从心底里涌上来的委屈,越聚越多,眼眶都有种不堪负荷的酸涨。
透过泪水,她看到对面的女人神经质的脸、伶仃的身体和华美的衣袍完全变形了,仿佛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厉鬼。
厉鬼一点点逼近她,目光中带着令人生畏的冷意,问她:“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你自己有什么本事?我们给你钱,让你上最好的学校,你还学成这个样子。如果放手让你一个人去闯,你什么都不是!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像我一样嫁给有钱人!你没有资格得到真爱!”
被剧痛和灼热包围着的白馨蕊闭上眼睛,两颗大而沉重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掉落下来。滚烫的泪滴飞速滑过面庞,没有在线条柔美下巴上停留片刻,就无声滴落进脚下又厚有软的地毯中。
眼睛里的泪还在不断往外涌,如同一颗颗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刚才那条湿热的轨迹汩汩流淌下来,像决了堤的河水。
黄雅倩厌弃地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白馨蕊,挺直脊背朝门的方向走去。
大门打开的瞬间,她猛然回身,阴恻恻地放下一句:“我真希望从来就没生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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