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脚步一刻不曾停歇,转眼,短暂的春假就这样结束了。
中午,斯蒂文来到图书馆一楼的报刊阅读区,拿起一个《纽约时报》的报夹,目不斜视地大步朝阅览区后方空着的座位上走。
刚走了三四步,他又倒着身子退回来,对报架子旁边一个低头寻找报纸的高大壮汉左看右看。
那壮汉仍然没有抬起头来,斯蒂文耐不住好奇,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是肥……哦,不,你是乔吗?”
壮汉抬起头,左右扭了扭发酸的脖子,点点头,笑嘻嘻地凑到斯蒂文面前说:“怎么啦?老弟,跟你上了大半年的美国政治与政府课,刚过了一个春假就把我忘了?你这是阿尔茨海默综合症的前兆吗?”
斯蒂文连忙摇头,说道:“不不不,我是说,你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说着,斯蒂文又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乔那圆咕隆咚的大脑袋,虽说也比先前轻减了许多,眉眼和模样仍是一副技术宅的悲催样子。
乔对斯蒂文的发问不致一词,动作夸张晃了两下肩膀,将身上的夹克蜕了下来,双手捏成拳头,用力挺胸,小臂一点点收拢,自以为很酷地摆了个健美运动员的姿势。
透过乔身上那件薄薄的棉质t恤衫,斯蒂文看到他宽厚的前胸上,胸肌一点点隆起,粗壮双臂上两大坨肌肉也神奇地鼓了起来。
这颇有点儿向他示威的意思,斯蒂文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不过,他还是识时务地伸出大拇指,扯动了两下嘴角,连连说:“好!好!快穿上吧,小心着凉。”
臭显摆什么?!死胖子!斯蒂文在心里这样腹诽着。
乔自鸣得意地从地上捡起夹克,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阅览室。
斯蒂文,灰溜溜地走过一排排正在读书,做作业的同学,心里琢磨着,减个肥练出点儿肌肉了不起啊,屌丝永远是屌丝。
忽然,他听到阅览室后排,几个女生正叽叽喳喳小声聊着什么。
抬头一看,阿曼达、艾米和维姬等几个人面前堆了基本《时尚》、《芭莎》之类的杂志,她们正七嘴八舌地评论着什么。
不甘寂寞的斯蒂文走到她们面前,一眼瞥见最新一期打开的《vogue》杂志中,有一篇对劳伦的采访。
斯蒂文嘴角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意,说道:“小姐们,你们还在谈论劳伦的时装秀,不觉得还有些过时了吗?当下的最新消息是,已经失踪了一个春假的新任总统千金即将重返a校校园!”
“你在说什么啊?”阿曼达双手撑着桌子,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有哪位总统的女儿在咱们学校读书?”
斯蒂文嘿然低笑,说:“就是你们经常欺负的那个呀!”
说着,他将手里的报夹重重地放在她们面前的桌子上,说道:“有时间看时尚杂志,不如多看看实事新闻。”
斯蒂文转身离去时,阿曼达分明看到他那双灰蓝的眼睛里满是轻慢,惹得她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校园里还有她不知道的新闻?居然还有消息,不是她阿曼达第一时间播报出来的?这令阿曼达有种蒙受了奇耻大辱的感觉。
维姬指着报纸上的一张照片,呼天抢地地大叫:“艾玛?!怎么是她?”
“你见到鬼了吗?叫什么叫?”阿曼达一声大吼,吓得白胖的维姬脸色更白了,还滑稽地缩了缩她那本来就很短的脖子。
阿曼达回过头,瞥了一眼报纸头版上的大照片,心头一惊,果然是艾玛?怎么可能是艾玛?她一把抢过报纸,仔细盯着那张大照片看。
只见画面中央是一个面带微笑,身穿西服的健壮中年男子,左边是目光温柔的黑胖妇人。
“暴发户,暴发户,这绝对是暴发户气质!”阿曼达眼神里带着讥诮评论着。
右边对着镜头脸上乐开了花的,不正是艾玛吗?她穿得珠光宝气,脖子上的项链极为夸张。她笑得纵情肆意,一张大嘴几乎咧到了耳朵后面,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大板牙。
“穿得这么俗气!还有她那口黄牙,怎么还好意思张开嘴笑?”阿曼达愤愤不平。
艾玛显然是在记者按动快门的瞬间高兴得跳了一下,飞扬起来的发辫正好挡住了另一个人的半边脸,而那个人居然是九年级的中国女生蒂娜。
只见蒂娜一手拉着艾玛,另一只手却挡住眼睛,似乎在躲避相机镜头,或是闪光灯之类的东西。
“是那个呆气十足的书虫蒂娜!看看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出去丢人!”阿曼达气急败坏地说着,啪地一声将报纸掷在桌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照片下面一行醒目的黑体字赫然映入眼帘:“新任中非总统的女儿即将返美,回到她就读的著名高中a校!”
这行字就像刺青,刺进了阿曼达眼睛里,她握报纸的手下意识地越攥越紧,咬牙切齿地说着:“那个野丫头的爸爸怎么可能当上总统。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不着边际的事?”
艾米仍是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不过,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维姬一脸不可思议,仿佛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扬起胖脸问道:“不是说……她老爸就是个失意的政客吗?还说是被政府驱逐的?”
“我当时就说不能那么对待艾玛,我们学校……”艾米终于开口了,大多数时候,她都爱充当墙头草。
“你住口,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没见识的话来?!那算是个什么破国家?充其量也就是个村!一年的gdp收入还不及你爸爸拍一部电影赚得多!”阿曼达不屑地撇着大嘴。
“是啊,是啊,听说非洲是一个野蛮的地方,在丛林里还住着食人族呢!有本书上说,他们国家之前的一个总统就吃人,是非洲三大恶魔之一,艾玛的爸爸不会也……”维姬这个除了家乡城市和学校的小镇哪都没去过的主儿,说到此处显然也感到头皮发麻,一时语塞。
阿曼达神情最复杂,很显然她并没有在意维姬说的话,本月最有含金量的一宗新闻,不是她阿曼达第一个挖出来的,就足以令她感受到比挂科还要难受百倍的痛苦。更让她纠结的是,是否要在第一时间开启广播模式,在校园里散布这条消息。
若是说了,显然是在为自己讨厌的人助长士气;若是不说,不就显得她阿曼达孤陋寡闻,搜集信息的手段差吗?那会直接撼动她“八卦女王”的地位。
最最致命的是,以她的大嘴巴程度,让她保持沉默就等于是要憋死她!
阿曼达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的一个问题是,这种公开的消息其实不用劳动她费心传播,也会在校园里不胫而走。毕竟,餐厅、各个宿舍的公共大厅、体育馆、图书馆……哪个地方还没放着台电视,就算再不关注时事,新闻播报谁都免不了听上一耳朵。
在艾玛回到校园之前,她爸爸当选中非总统的事情,早已经在校园里传开了。
***
今年春夏之交威廉就要结束在a校四年的学习生活,从这里毕业了。在此之前,他忙得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
他要筹划和主持新一轮的学生会主席选举活动;全国青少年国际象棋比赛半决赛大战在即,组织队友训练,带着队伍去外校切磋交流他也责无旁贷;《屠夫》的排练进入了尾声,在细节方面的磨合和提升最花时间;此外,作为校刊的编辑之一,对《年鉴》投稿的最后审阅工作也不轻松……
他原本就喜欢为自己安排一张满满的计划表,这一点并没有因为多了白馨蕊这样一个女朋友而做出丝毫改变。
或许他本人并没察觉,在同学们眼中,春假回到学校后,威廉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深沉了,不再充当意见领袖,像只好斗的孔雀神采飞扬地侃侃而谈,随时准备以雄辩的口才抨击来自各方的异议;他那爽朗迷人的笑声近来也难得听到,取而代之的是他脸上时常出现的凝重、忧郁和偶尔的失神沉思。
深夜,威廉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脑袋下面,裹着化纤布料的羽绒枕头,在他每次翻身时,都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在静静的深夜一个人的房间里听得格外清楚。
月色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威廉没有丝毫睡意,一双金棕色的眼睛在暗夜中瞪的大大的。
看着堆在书架上的那本厚厚的《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本书本应在周一就归还给图书馆的,因心绪烦乱,竟然把这事完全抛到了脑后,这还是他上学四年来头一次逾期未还书。
威廉再一次回想起白太太狠狠甩过来的一掌,那是人生中第一次受到别人的掌掴。对此,他没有太多怨尤,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那种火辣辣的灼痛感觉至今记忆犹新,他一夕之间长大了,他顿悟般清醒地意识到,生活的全部内容不仅仅是迎接象牙塔里的学术挑战、比赛、竞选、戏剧和艺术,还有很多他之前曾在小说里窥见过的冰冷和现实。
那天,他从少年变成了成年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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