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楼下的小房间里,原本还算热切的气氛一瞬间就冷了下来,屋内的三人,都没有说话。
不交供奉就被人直接逐出考场?
这该是何等的嚣张!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晋国的官场确实糜烂至极,但也不至于此才对,毕竟上面的人做事还是要讲究一个面子上要过得去,大家都是读书人嘛,做事不能太过下作和招摇,不然也不至于衍生出一系列跟索贿有关事物的雅称,哪怕都是伸手要钱,也要跟那帮市井里的小人物区分开来,得叫外人挑不出毛病才行,但现在这种行为,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晋国整个官场都是被世家子弟所把持,如果没有可靠的门路,一般的寒门士子的确难以中榜,就算是中了榜,也难以求得个一官半职,就算侥幸得了一官半职,也会被同僚打压,永无出头之日,故而想要在晋国官场混得风生水起,拜个码头那是必须的,他陈靖所在的陈家,无疑就是一个大码头,故而对于这种事情,他并不陌生,但是如此明目张胆,甚至可以说是嚣张的,确实还是头一次听说。
毕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做人做事还是要点起码的脸面,怎么会如此的**裸?
你可以进行暗箱操作,比如故意给对方一个丁等的评价,或是直接偷换试卷等等,但是考场都不让人进,也未免太过火了一点。
陈靖与祝凤先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一丝震惊的意思。
他们二人,都是晋国内部的豪门出生,算是世家子弟中的一员,想要做官的话,只需要长辈向朝廷上书举荐即可,根本不用参加专为贫寒士子所准备的科举,故而哪怕平日里都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市井里厮混,其实已经见多了丑恶,但面对这种事,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就好比是村里的农夫做惯了庄稼伙计,田地里不管见到什么都不新鲜,但是偶然间看到了富人家的姑娘竟然大白天的就在田边淫乐,那可真算是开了眼界,毕竟在他们的眼里,富人家本不该是如此的。
陈靖伸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身边的祝凤先忍不住继续开口问道:“杨兄,他们竟然如此猖狂吗?”
书生杨安生此刻满脸的委屈愤恨之色,又重重地抹了把泪,整理了一下情绪,这才慢慢开口讲述道:“我这幅样子倒是让两位见笑了,不过这考官实在是太过可恶,我们排队入考场的时候,因为要一个个带去小屋里搜身,他们便在那时候向我等索取贿赂。”
虽然晋国的科举考试发展到了现在,已经完全地流于形式,但表面上仍然十分严格,考场是在城外一个类似联排军营一样的巨大场地,每人安排一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张桌子,笔墨纸砚都摆放齐全,试卷已经提前放置在了桌上,旁边另外还布置有一张床,铺好了褥子和枕头,每一位考生可以在里面待上整整三天,中间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进行,若是中途离开,即视为完成,之后不可再进,此外,三餐都有专人送达,若是得了急病,也有候在考场里的医生进行诊治。
考场的主考官一般来说有三位,其实就是为了避免一人独大,悄悄地动手脚,不过晋国立国这么多年了,早就烂到了骨子里,现在这三个考官,彼此商议一下分赃的事情也就行了,若真有那些个不开窍的浊世青莲不愿同流合污的话,没本事的,直接就被排挤出局,出身大世家的,自然有自家长辈教训。
其实想要欺骗皇帝并不困难,作为常年身在宫中,几乎足不出户的一国之君来说,对于外界所有事物的了解,其实都是建立在下人的描述之中的,他们自己其实并未亲身经历过。
就说个简单的,宫中负责采办的官员,常常会向皇帝胡乱报价,借以从中谋取暴利,很多的皇帝甚至一辈子都不知道其实他每天吃的鸡蛋,一个只值一文钱,但宫里都是三十两一个地往上报,只要上下打点好了,利益分配完毕,也没人敢说些什么,这科举一事,只要几位考官背后各自的靠山把各方都疏通好了,没人敢给皇帝说,自然也就太平无事了。
这也是为何顾苍如此看不上晋国的原因,为上位者,不下到底层,是永远都不会明白如何去管理一个国家的。
杨安生接着又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细说了一遍,听得陈靖和祝凤先两个人是叹为观止。
想不到他开赌场,开青楼,收取各方的税金,竟然还不如这朝中官员随便张张嘴来钱来的快。
就算是赌场青楼,其中的利益也不过是百十倍罢了,而且为了能够长久地运营下去,还要把好不容易赚来的钱用来打点各方,哪怕他是当朝大司马的儿子,也得遵守这个不成文的规矩,毕竟你吃香的喝辣的,那起码也得给下面的人让喝口汤喝不是?
可是这做官,那可真是无本买卖,空手套白狼,千倍甚至万倍的利润啊。
陈靖忍不住出声道:“这般猖獗,也无人去检举么?”
他可是知道的,这种把柄若是落在了政敌手上,岂可轻易放过,在朝中做官的人,也是各分党派,非友即敌,为了谋取更大的权势和利益,无所不用其极,官场上,哪里有八面玲珑的老好人存在,这考场里的考官,自身自然也是有派系的,御史台里的那帮人岂能放过这个打击政敌的大好机会?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杨安生整个人更是低头垂泪不止,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陈靖听得有些恼了,大声呵斥道:“好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不过落榜而已,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能活命?比你过的惨的人多了去了,我还没见过你这般窝囊的!”
祝凤先是最知道这位发小的性子,当下赶紧朝着身边这位好言劝道:“陈兄,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这般事情,就是谁遇到了,也会如此的,何必这般苛责杨兄弟?”
陈靖无奈,只能摆摆手道:“唉,算了,喝酒,喝酒!”
却不想这时候杨安生突然抬起头来,声泪涕下地说道:“是!我是窝囊废,我不敢去检举!你们可知道,前些日子我们这些人因为交不起供奉,被直接逐出考场之后,便有前往衙门检举的士子被杀,尸体直接就被丢进了护城河里!”
“啊?”这一下就算是祝凤先都给吓到了,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愤怒地道,“这是何等的目无王法!”
倒是主位上的陈靖整个人沉稳了许多,沉着脸开口问道:“你所说,可是属实?”
当然,其实以他的势力和家世,这种事想查的话,很轻松就能查出来,但是为了避免在这个不知情的外乡士子面前暴露了身份,他还是选择直接开口问了。
这一问,杨安生又复低下了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声音十分低沉和无力,透着一股子寒门士子的心酸和血泪。
“是真的,不过衙门都说是几个地痞流氓,为了抢劫而杀人,现在那杀人的地痞也不知道在哪里,官府只是装模作样地派人搜查了一通,然后就不了了之了,连拿个人出来顶罪做做样子都没有,可是死者我是认识的,之前在庙里读书的时候,他就住在我的隔壁,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而且不比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朋友,他小时候学过一些武艺,会些把式,身子又壮,一般的地痞流氓哪里会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是要赶着去衙门检举,怎么可能又跟一些地痞起了冲突。”
来京城赶考的这些外乡士子,有投奔亲戚的,也有直接住客栈的,甚至还有更有钱的,直接租或者买下一个小院子,但更多的,则是穷得连一天十文钱的客栈都**的,这些人一般会去城外的寺庙里借宿,京城外的寺庙主持极为和善,哪怕修行的方向不一样,但仍然乐于给这些可怜的读书人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这些人也都算是自成党派,彼此之间的关系不错。
陈靖的嘴里咀嚼着寡淡但鲜味十足的清蒸鱼肉,认真地点评道:“应该是指挥手下的地痞们趁其不备下杀手的,这手法不错,虽然还算有迹可循,但只要上面不认真盘查,就算东窗事发,推诿责任,也拿他们没办法。”
祝凤先看了眼对面情绪低落至极的杨安生,无奈转头佯怒道:“陈兄,你还在说这些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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