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县的城东区域,乃是被高墙围起来的连绵军营,而且里面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牛皮帐篷,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排排石屋,住在里面,冬暖夏凉,还可抵御从北方刮过来的磨人风沙,足可见当年朝廷的用心。
此时来自边军的驻军队伍已经全部撤走了,整个营地里未免就显得有些冷清了,校武场上,一个须发皆白的壮实老人正叉着腰站在台子上操练着底下的队伍。
说是军队,其实就是民兵而已,这些都是从本地直接招收的青年,人数不过三十,但并没有因此而懈怠,反而个个都穿戴整齐,跟着老人的口号打着拳,招式也不复杂,来来回回的就那么几招,都是简单的军体拳,但是这三十个年轻小伙子的精气神都十分旺盛,汇聚在一处,倒是颇具威势,跟真正的幽州军也没什么差别,足可见台上老人的本事。
而这位老人就是朱大春,原是幽州军的一个老兵,只是因为腿伤再加上年纪大了,所以不得不离开了待了一生的队伍,回到了家乡,对于这种结果老人也从未埋怨过朝廷,回来之后当时正值朝廷刚要建设黄沙县,许多幽州本地家族派出代表商队涌入此地,朱大春被一个大家族聘请做了护卫教头,一路辗转至此,娶妻生子,一待就是二十几年,哪怕是后来黄沙县的三个从属藩镇失落,形势万分危急,朝廷几乎算是半放弃此地,他都没有随着商队一起离开,反而是坚定地留在了这里,彻底成了黄沙县人。
再之后老人就做了黄沙县县衙府兵房的兵书,是总领整个民兵队伍的城防长官,可惜后来的知县许三金想要伙同他一起贪墨朝廷发下的饷银,让他直接遣散民兵队,可要知道这民兵队乃是他毕生的心血所在,老人一生的成就就在于此,朱大春怎么可能同意,和许三金闹翻之后,气不过的许三金原本要将他直接革职查办,入诏狱迫害,奈何朱大春在这黄沙县里名望颇高,许三金本就是求财,贪了银子,眼见害不了朱大春,也就此作罢。
虽然没了上头发下来的例钱,但是老人自己却不打算放弃,更何况生活在这种地方,若是没了士兵,不就等于老虎没了爪牙,不是等人来抢么?就算是为了自己和家人,为了这县里的凉国百姓,也绝不能就此解散民兵队。
朱大春深深的清楚,许三金到底是个外来人,就是跑来刮地皮的,他根本不会管会留下一个怎样的烂摊子给后来者,也不会关心这一城百姓的死活,但是他朱大春的家就在这里,他走不开,他要保护黄沙县!
可惜这不过三十来人的队伍,要想守卫一整个县城,那实属痴人说梦,不过也是因为发不出饷银的原因,原本的民兵队有一百余人,到了今日,也就剩下这三十多人肯不要钱也坚持来参加训练,帮着一起戍守城池了,这还是靠着老人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信和人脉,不然谁会干不拿钱的活儿?
当顾玄从外面走进来的时候,正巧到了吃饭的时间,在从衙门里抢出来的粮草吃完了以后,这例行的三餐就只能由朱大春自己来提供了,东西也不多,一人一块馕饼,一小捧腌菜,这就是全部了,多的说实在他也提供不起,就这还跟自家媳妇儿大吵了一架,说他是补破锅的揽瓷器活——没事找事,老人表面上不怎么在意,只是其中的心酸,也就他自己知道了。
突然见到有外人闯了进来,而且还不是熟面孔,朱大春马上从长条的露天饭桌上站了起来,朝着顾玄大喝道:“什么人?不知道这里是军营重地吗?赶紧出去,下次再擅闯,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老人便拖着自己那条微跛的病腿,沉着脸,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那些民兵们也都丢下了手里的馕饼和腌菜,齐刷刷地站在了老人的身后,一个个眼神狠厉,为老人壮声势。
眼看情况不对,顾玄隔着老远就高声解释道:“朱先生不必如此紧张,吾乃朝廷新封的河东郡王,这黄沙县便是本王的封地,本王今早才初至此地,在衙门里听人说了朱大人的一些事情之后,十分好奇,所以特意前来拜访,若有打扰之处,请多多包涵。”
面对的人不同,顾玄的态度自然也是不同的,对于许三金那种丧尽天良的狗官,自然是当面就不会给好脸色看,但是在听了朱大春的事迹之后,顾玄知道这是个可用之人,语气自然就客气了几分,礼贤下士,亦是王者的重要品质之一。
老人听了之后,却未给个好脸色,反而是冷哼了一声,双手抱胸就这么站在顾玄的面前,满脸不屑地说道:“呵,朝廷郡王,那又如何?怎么,听了许三金那小人的话,王爷是要来治我的罪了?”
他这话一出,身后那三十个健硕的小伙子眼神顿时就变得极为不善,似乎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顾玄总算是领教了何为民风彪悍,都亮出自己王爷身份了,从外面一直到这里,这帮人那是没一个怕的。
顾玄无奈地叹了口气,赶紧开口解释道:“老先生误会了,在下与许三金那种人不同,许三金迟早要走,自然是能捞多少捞多少,可以完全不顾黄沙县百姓的死活竭泽而渔,但黄沙县现在是在下的封地,黄沙县已经与在下捆绑在了一起,黄沙县好,我才能好,黄沙县差了,对我没好处,朝廷最后也要治我个管辖不力的罪名,老先生明白了么?”
他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再自称本王,反正这个称呼他自己用着也不大习惯,这番说法,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面的朱大春神色也缓和了许多,手也放了下来。
“那王爷今天来这里意欲何为?”
顾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度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不瞒老先生,许三金那狗官已经被我当街斩首了!”
“啊?”
这一下就是朱大春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他虽然不满许三金的作为,但也没想到这位新来的小王爷如此狠辣,一地知县,说杀就杀了,看他那样子,好像跟杀只鸡也没什么区别,暗道这年轻人不简单,只怕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眼看朱大春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停,顾玄知道估计对方在那胡思乱想呢,赶紧又道:“杀许三金,也不光是因为他贪赃枉法,老先生可还记得朱大春娶的那房夫人么?”
“自然记得。”说到这,朱大春的脸色顿时一阵晦暗,声音也低沉了下来,“那是个苦命的女人,丈夫在二十年前就战死了,留下了他们母子二人艰难度日,我平日里也多有接济一二,只是想不到那狗官见色起意。。。。。。唉,都怪我,怪我袖手旁观了。”
他当时才刚跟许三金闹翻,人都还在狱中,若不是亲朋好友们一起组织民众去县衙府施压,他自己估计最后都得冤死在牢中,哪儿还有时间管别人,这事还真怪不到他分毫,只是老人到底心善,而且又曾是幽州军的老兵,自然认为没照顾好烈士的遗孀是自己的失职。
顾玄也愤慨道:“不瞒老先生,那位妇人正是我一名护卫的嫂嫂,这许三金强占烈士遗孀,置人情法理于不顾,万死不足以赎其罪!这才是他真正该死的原因!”
这样一说,朱大春就更觉得与眼前这位年轻郡王亲近了起来,毕竟他曾经也是幽州军人,对方如此的关心军人和其家属,他如何能不高兴?
顾玄继续趁热打铁道:“说起来,我那护卫原本也是幽州军中人,老先生得空见一见,兴许能有不少话讲。”
“那感情好。”说到幽州军的同僚,老头子便又开始眉飞色舞起来,几十年的军旅生涯,军队于他,那就是一块不可玷污的神圣净土,能遇到曾经的同僚,互相吹嘘吹嘘当年的事情,那是老人人生中最开心的事情。
顾玄接着又道:“接下来便要说正事了,现在驻军都撤走了,城防就得靠咱们自己,在下前来,便是想要请老先生去往县衙府一叙,谈谈接下来的城防和征兵的工作,毕竟这些乃是关于一城百姓安危的头等大事。”
终于说到正题了,老人也是神色一肃,算是知道了对方的良苦用心,没有派人来请自己,而是直接亲自前来相邀,这就是莫大的面子,他不得不给,而且一番话交谈下来,他也很喜欢这位小王爷的性子和说话的方式,对他说的事情也不疑有他,当下自然应允,点了点头,直接朝着身后的众人道。
“好了,孩子们吃完了就去城头站好岗,千万不能偷懒,老头子我要先跟着王爷去县衙府一趟,回来了看到城头上哪个不在,明天就不用来了!听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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