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此时连旗睡衣还在穿着,好像在宣告什么,提醒什么,摆明了今晚肯定是不想从事某种剧烈运动了。田一禾转念一想,也对,隔壁就是父母,发骚也得看地方看时机不是?
好吧。他叹口气,规规矩矩躺到连旗旁边。田一禾寻思着,自己分离这么久才回来。正所谓物是人非,感慨万千,怎么着也得唏嘘叹惋一阵吧。他实在低估了自己没心没肺的程度,脑袋刚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当然这也不能怨小禾苗,这一天又是参观人家新房又是突然之间回家探亲,光酒就喝了两顿,还又挨打又挨骂,剧情跌宕起伏弄得跟琼瑶剧似的,不累也不可能啊。所以田一禾这一宿,连个梦都没做。
他俩这边睡得实诚,那边父母二老在床上烙起了饼,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刚开始还都忍着,稍稍动一下,像怕惊到谁似的,后来越来越忍不住,越来越频繁。寂静的夜里,只听到床被的摩擦声,窸窸窣窣,还有旧弹簧唉声叹气的吱呀声。
过了很长时间,田母突然说了一句:“老田,你说……会不会是,会不会是那时咱俩总吵架,把孩子给吓着了?”
田父愣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田父那时刚刚从部队转业,心情很不好,再加上他脾气大心思粗,跟田母天天吵架,没一天消停时候。那时田母正在怀孕。
田母这是找源头呢,或者说,是找借口呢,再或者,是找安心呢。孩子变成这个样子,总得有个原因有个理由不是?田母是受过教育的人,她偷偷查过了,这种事情现在还没有定论,但很有可能是天生的。也就是说,儿子并没想成为一个同x恋,他不是存心的,不是故意的,他是没办法,他改不了。
这里未免带着点宿命论,带着点天意,带着点z国人一遇到不顺心的事总会有的消极思想。其实这种论调田父是不赞同的,他一辈子都活在刚强和烈性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拒绝猜测和模糊。所以,当年得知这件事时,他反应才会那么大,他觉得就是自己的儿子自甘堕落不要脸。
但现在他老了。一个六十岁的人,和一个五十五岁的人,想法不一样。没有儿子的滋味他尝过了,没人拌嘴没人气他没人哈哈傻乐,剩下的只有寂寞,无边无际的。这种空白,即使是最亲密的人,即使是自己老伴,也弥补不了。
很长一段时间,可以说,从田一禾离开一直到今天,这个孩子始终是他们之间的避忌。从不提起,从不讨论,就好像没有这个儿子一样。尽管他们知道他曾偷偷来看过他们,尽管田母的住院费都是田一禾拿的,尽管田母经常要给那个空出来的房间打扫打扫打开窗子透透风。
可他们不谈,像商量好了。这里面有对田一禾从不露面的愤怒,有对儿子心太狠的怨怼,有长辈从骨子里透出的自尊,也有对未来的恐惧,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有时他们会想起,彼此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又把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去了。那段心事,谁也不想触摸,好像一碰就会出什么大事似的。
可今天晚上,田母提起了,那扇紧闭的房门一下子打开了,那个阴暗的角落一下子照亮了,那个话题再也不用遮遮掩掩隐隐藏藏了。不管怎样,孩子回来了。
经过那段时间的痛苦煎熬,世上没有一对父母,能把鼓足勇气回来的孩子再赶出去,没有。世上的事,最可怕的莫过于“失去”,只要还没失去,只要还在,就一切都好说,就一切都来得及。
有恨吗?有。有怨吗?有。有心痛吗?有。有无奈吗?有。有悲伤吗?有。
这林林种种百般滋味汇聚到一起,酸甜苦辣咂摸个够了,最终只剩下一声叹息。
田父在悠长而苍老的叹息中说:“就这么着吧。”
对于父母这种又爱又恨又愁又无奈的复杂心态,年轻人是不大能够体会的,尤其像田一禾这种,心大得都有点没边的人。他认为,只要人进屋了,只要父母还认他这个儿子,就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啥也没变。
田一禾早上起来,心情十分的好,特别是看见窗外的景色,仍然跟几年前一样,没有太大变化,心情就格外地好。
早饭是田一禾跟连旗做的,很简单,白粥煎馒头片小咸菜煮鸡蛋。田父田母接过连旗盛好的粥,意外中夹杂着些许的尴尬,欣慰中夹杂着几分心酸,不过终究还是对连旗比昨晚熟络多了。
田一禾说:“妈,我跟连旗出去逛逛,你瞧他的衣服——”他一指连旗身上明显小一号的睡衣,咬着馒头片乐。
“哎呀是呀,太小了,得买身新的。”田母说。
田一禾三口两口把碗里的粥吸溜光,站起来说:“中午回不回来吃我再给你打电话。”
“行。那得早点,我好准备菜。”
“ok!”田一禾拉着连旗出了家门。
下了楼,田一禾一仰下颌:“说吧,你想去哪玩?”
连旗推了推眼镜,想了一会,问道:“这附近有旅店没?”
田一禾偏过头来和连旗对视,连旗的目光在镜片后面平平静静的,好像问的是一句极为平常的话,理所当然得近乎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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