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碗搁在木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二郎的眼珠子动了下,目光落在了热腾腾的粥碗上。
“虽说有点烫,慢慢来,趁热吃,会舒坦些。”季歌见他精神不济,知他心里定是藏了事,就怕他钻死胡同里,把人折在里头出不来。这会了解整个事态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还是要先稳好二郎的情绪。
等了会,见二郎仍没有动静,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愣愣的跟个木头似的。季歌有些发慌,想了想,她笑着说。“你走的时候,安安康康还小呢,现在啊,他俩特皮实,小身板结实的紧,最近很喜欢到处乱爬,一个没注意,准能爬的没影儿。他俩贼精怪,别看才七个月,就已经会认人了,一会我把他们抱过给你看看。”
说完,季歌起身,走到了屋门口,扯着嗓子喊了声。“洪大娘你和阿桃把安安康康抱过来……”
话未说完,二郎嘶哑着嗓子开口了。“别,大嫂别。”声音透了股焦急。
“怎么了?”季歌松了口气,能说话就好,总算是活过来了。人往里头走着。
“大嫂别把安安康康抱进来。”话说的急,二郎捂着嘴低头咳了两声。
季歌看着他单薄的身板,清清瘦瘦的样儿,鼻子有些发酸。“嗳,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先把青菜肉粥喝了,吃了食物,身体才能恢复的快些,光靠喝药也是不成的。你快些好起来,大郎得顾着铺子,平日里是我带着两个孩子,安安康康胆子大,特别喜欢玩举高高,你回来了正好,就能陪着他们玩了。”
她想,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情已经发生了,眼下这情况,总得让二郎振作起来,活着,比什么都好。再怎么懂事老成,也才十八岁,说来还是个少年呢,不知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会问是不好问,别把人给刺激了,先缓缓,给他时间缓缓,过个一两天再问也不迟。
正说着话呢,就听见安安咿咿吖吖的嚷嚷声,也不知是看到什么了这般兴奋。季歌脸上露出柔和的笑。
二郎也听到了独属于孩童才有的稚嫩嗓音,他抬头下意识的看向窗外,余光里,瞄见了大嫂脸上的温暖微笑,他愣了下,紧接着又垂下头,看着桌上的粥碗,伸手端了起来。“大嫂,莫让安安康康进来,我这病还没好,他们还小。”
“安安康康结实着呢,都走门口了,让他们进来看看二叔也没什么。”季歌眉开眼笑的说着,起身从洪婆子手里把安安抱了过来。“安安康康,快来看看,这是你们二叔,还认不认得?以前天天抱你们的。”
都好几个月没见了,婴儿本来就没什么记忆,肯定是认不出来的。安安小家伙却是一点都不认生,张着小胳膊,咧嘴笑的那叫一个可爱,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二郎,一脸想要抱抱的神情。
“安安是个捣蛋鬼,精力旺盛的不行,康康就乖巧多了,跟个小闺女似的,”季歌乐呵呵的说着,又解释了句。“他呀,估摸着是想让你抱着举高高,最喜欢玩这个游戏了,可惜大郎白天得顾着铺子,只能晚上玩一会,不够兴。”
面对安安的热情,二郎心里热乎乎的,身体里忽的涌出一股子劲来,他三两下喝完粥,抹了把嘴,一把轻轻巧巧的抱起安安,将他举过头顶。安安高兴坏了,发出咯咯咯咯的兴奋笑声,小胖腿在半空中一蹬一蹬的,嘴角都有口水流出来了。被安安天真无邪的笑脸感染,二郎也露出一个笑,被黑暗笼罩的内心,瞬间出现了一束阳光。
“胆子真大。”陪着安安玩了会,二郎有点累了,把孩子还给了大嫂,笑着说了句。
看着他说话的模样,季歌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落回实处了。“这还不算,贼精怪,总是欺负康康,好在康康是个好哥哥,懂事极了,连人都不会认呢,就知道让着弟弟。”
二郎看向被阿桃抱在怀里的康康,康康对上他的眼睛,浅浅的笑了,二郎看着也跟着笑了,心想,大嫂说的真对,康康像个小闺女似的,可真惹人疼。觉的恢复了点力气,他把康康抱在怀里,伸手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触感非常的柔软,他的心跟着柔软的一塌糊涂。
见二郎露出疲态,季歌让洪婆子和阿桃把俩个孩子抱回花厅里。“大夫说,你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累了就睡会,中午啊,我让洪大娘炖点骨头汤,我记得你爱吃馄饨,一会我去包点馄饨,再煮点小米粥,这个吃着好,等明天再吃米饭吧,过些天,你好全了,就整顿火锅,咱们一家子热热闹闹的吃着。”
她是半点没有提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尽管二郎这会看着好些了,她也没有问。傍晚大郎回来了,依着二郎的性子,他能面对曾经历过的事了,必定会主动开口跟大郎提起。都到了这地步,她想,应该不着急这一时半会的。
细细碎碎的说唠了几句,季歌收了碗筷出了屋,顺便把屋门给带上了。
刚刚还热闹欢喜的屋子一下就冷清了,二郎躺在床上,看着帐顶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刚有了点血色,一下又褪的一干二净。
季歌在花厅里带着两个孩子,却是分了些心神牵挂着二弟,过了小半会,她让三朵和阿桃顾着儿子,轻手轻脚的进了西厢房,偷偷的瞧了眼,见二弟呼吸轻缓睡的正香,她眼里有了点点笑意,往炭盆里添了两个木炭,用火钳轻轻的整了下,没多呆,她又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大约是睡的好,又进了食,心情也明朗了些,到傍晚时,二郎看着精神了点,都能走出屋,坐在花厅里和家人用饭。
晚饭过后,二郎也没有急着回屋,逗着安安康康玩了会,他和大郎两个,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给他们举高高,他抱的是康康,安安活泼可爱,不知怎地,他对乖巧安静的康康反而更喜爱些,抱着康康软软的身子,闻着那奶香味,心里就格外的柔软。
嘻闹放松了些,二郎把康康给了大嫂,说是要回屋,有些累了。大郎让阿桃抱着安安,他送着二弟回西厢房。
屋里的炭盆快要熄了,大郎手脚麻利的添了炭,用火钳理了理,很快,屋里重新热乎着。“明天我再让大夫过来趟,给你把把脉,年纪轻就是好,恢复的也快,这段日子吃好点,准能把肉养回来了。”
“大哥。”二郎看着炭盆,木炭燃烧的红通剔透,散发阵阵热气,夹着淡淡的炭木气味,突然间,他想起在清岩洞的冬天,那里的冬天,特别的冷,屋檐下都会结冰棱子,那会儿,他们不烧炭,用的是柴禾,围在火塘旁,屋里总会弥漫着一股烟熏味,以及铁勾上熏着的腊肉香。
大郎伸手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过了会,才说话。“以后别出远门了,咱们一家人在一块,安安生生的过着,把用心经营重新捡起来,好生拾掇整顿,组了个大队伍,钱挣的少点,却没有分离。”
“商队过麦积的山的时候,我忽的闹起了肚子,队伍不会因我个人而停在原地,索性大队走的不快,耽搁一会也丢不了。我和阿玮他们仨个说了声,寻了个隐蔽的地蹲着,待解决完事,已经看不到商队的影了,不过,就那一条路,顺着走总能追到。”
说着,二郎顿了下,眼睛迅速泛红,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般,他颤抖着双手握紧成拳头,吸了口气,才继续说。“我想快点追上商队,并没有走大道,一头钻进了山里,没多久,我就看到商队的尾巴,却发现事情不对,有一队人马,个个煞气冲天,拦住了商队,怕被发现,我躲在山里,没敢靠太近,就远远的看着,听不清他们说话,约半柱香的时间,商队就被那队人马赶着进了山里。”
“我想都没想,当时就悄悄的跟上了那支队伍,走进了一个山窝里,里面有个小村落,我在周边呆了一天,发现那村里进出的都是青壮年,而且守的特别严,我压根就找不到法子靠近,身上又没吃的,那会天气不好,没立冬就飘着雪,我挺不住了,正要退走时,发现商队里的人被一伙人押着离开,我跟着出了山。”
二郎握紧的手臂冒出一条条狰狞的青筋。“还想着继续跟上时,身子骨却吃不消了,一下倒在了雪地里,我把人给跟丢了。”他的声音都是哽咽的。“后来我想去报官,可想了想,又觉的不妥当,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鲁莽的打草惊蛇,会不会反而让阿玮他们身陷生死危险,再者,向来是官官相护,跟着走南闯北的一年,我还是有点眼力劲的,那些人根本不像一般的土匪,那气势看着就不寻常。”他生出的第一反应是怯懦。
大郎握住二弟的肩膀,沉声说道。“你的想法是正确的,在那种情况下,确实不该轻举妄动。”
“说不定,我报了官,他们也许就能被救出来了。”二郎双手捂着脸,那声音听的人心酸不已。他无时无刻不在想,阿玮他们被带到了哪里?会有什么下场?越想心里就越悔越恨,他其实是怕,救不出阿玮他们,反而把自己给搭进去了,那些人的气势太不寻常了,他当时又恐又慌,他不想死,他想活着。
☆、第125章 125
哄着俩个孩子睡着后,季歌熄了盏油灯,余下的一盏灯搁的有点远,床内的光线十分暗淡,她静靠在床头,时不时的低头看着俩个的睡颜,偶尔朝着屋门口看看,心里暗暗估摸着时辰,少说也有半个时辰了,还未回来,八成是二郎对大郎说了路上发生的事,就是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想着想着,季歌的思绪有些飘远,眼下二郎不需要担忧,可余婶那边怎么办?隐瞒了好几天,不可能一直瞒着,总得告诉她真相,可是,这真相要怎么来说?一会大郎回来后,他们得好好唠唠这事,今晚怕是得晚睡了,不琢磨好这事,睡也睡不踏实。
大郎自西厢出来,远远的看见,黑暗中,自屋里透出来的橘黄灯光,似是阳光铺进了心里般,沉重压抑的情绪一下就消散了不少,整个人也轻松多了,脚步轻快的走进了东厢,推门而入,恰巧对上媳妇的眼睛,清亮的目光里,蕴含着丝丝缕缕的柔情温暖。
“回来了。”季歌抿着嘴微微笑着,眼里带着愉悦。“我刚还想着,都大半个时辰,也该过来了,二郎可还好?傍晚看着精神好了不少,年轻松恢复快,我看呐,十天半个月的,又能生龙活虎。”
大郎走到床边,看着睡在床中央的俩个儿子。“他俩今晚又想跟咱们睡?”语气里难掩郁闷。
“不是。我见你没回来,直接在床上把俩个孩子哄睡了,小床里铺好了被褥,里头放着两个汤婆子,热乎的紧,把他俩抱过去就行的。”季歌说着,轻手轻脚的掀开被子。
大郎的拿过一个袄子递了过去。“我抱安安,明明吃的都差不多,这小家伙偏生要重了几斤。”
“他活泼好动,吃的比康康要多些。”披好袄子的季歌,轻柔的抱起康康,走到了小床旁,低头亲了亲儿子的光洁的额头,然后才把儿子放进小床里。等着安安也躺到了小床里,夫妻俩仔细的给俩儿子掖了被角,顺道把汤婆子拿了出来,走时,又理了理床帐,这才双双躺回了被窝里。
大郎心知媳妇一直惦记着二郎在路上遇着的事,躺回被窝里后,他很快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媳妇,怕吵着俩个孩子,声音刻意压的很低,像极了耳鬓厮磨。
季歌听后,沉默了会,嘴唇抿的有些紧,蹙着秀气的眉头,思索了会。“咱们明天把余婶喊过来吧,都好几天了,这么瞒着也不算个事,反倒有些显的咱们心虚气短。仔细说来,这事也不能怪二郎,那场景,换了谁,十有九个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人总是会下意识的先保护自己,这是天性。说到底,二郎今年也才虚十八。”
“你说的对,既然二郎好了些,是该把余婶喊过来,让她知道真相。”说着,大郎顿了顿,拧紧着眉头。“阿玮是余家唯一的男丁,出了这事,在生死不明的情况来,余婶得知这消息,只怕会有些比较极端的反应,咱们,咱们得多担着点。”
季歌连连点头。“这是自然的。”忽的心头涌出股惆怅和忐忑,还有些许的紧张胆怯。这些年和余婶间的情分,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邻居,几乎到了亲人的地步,眼下出了这事,也不知明天会是怎么个情形,倘若这份情生了间隙,光想想,她这心口就难受的有点呼吸困难。
“明日上午我过去找余婶。”自思绪里醒神,季歌平静的说了句。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总归得有个解决。
大郎伸手把媳妇搂进了怀里,用力的抱了抱,低着声音安慰她。“没事的,余婶拎的清,情绪只是一时,待她缓过劲来了,一切都会好的。”虽说觉的二郎这样做也没有错,可现在活着的是二郎,生死不明的是阿玮,还有阿河阿水俩兄弟,说起那俩兄弟,虽说相处的时间不算长,可也不算短了,感情是有的,但愿他们都没有事,都能好好的,有一天能回到家中来。
“去庙里吧。”大郎想起一个事。“咱们去庙里给他们点光明灯,一百日的大圆满,菩萨会保佑他们的,咱们明日下午就去,让二郎也一并去。”光明灯一般是大富大贵人家才会点,相当的耗钱,只要他们三个能平安归来,散尽家财又有何妨。
“好。”季歌认真的点头应了。
夜已深,唠了会,事情都有了眉目,倦意起,夫妻俩也没再多说其余话,熄了灯,相拥着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季歌特意起了个早床,让大郎看着俩个孩子,她匆匆的去了隔壁的余家宅子,天气不好,余婶忧心着出远门的儿子,近来都没有出摊做小卖买,见季歌大清早的过来,她还挺讷闷的,问了句。“可是有什么急事?”
“是有些事,想着让你过去吃个早饭,待吃了早饭,再跟你细细说。”季歌笑的有点勉强,想着一会要说的事,她一颗心越发的不安。余婶可是阿玮的宝贝儿子,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知道了这事……
对了!季歌忽的一拍脑袋,忘记让大郎把秀秀喊回来,该让秀秀和二朵回来的,有秀秀在,余婶多少会好过些,秀秀承受不住,二朵和她同进同出都两年了,关系好的紧,有她在旁边安抚的,情况说不定会好点。
“那成啊,正好省了我的事。”余氏瞧着季歌脸色不太好,默默的嘀咕着,莫不是刘家出什么事了?仔细想了想,应该出不了什么事,她这边可是半点头绪都没。“咱们过去吧,我都闻着香味了,洪婆子的手艺好的没话说。”
季歌笑着嗳了声,和余氏手挽着手亲亲呢呢的出了角门。等着余氏逗着安安和康康哥俩时,季歌忙把大郎拉到一旁,小声的提醒。“你快去趟锦绣阁,把秀秀二朵喊回来。”
听着媳妇的话,大郎一下就想到了关键。“这样的话,也得把大娘和花大哥他们喊过来。”
“都喊过来吧,反正咱们三家处的跟一家人似的,这事早晚都会知道的。”季歌苦恼的想,昨晚思绪全在余婶身上,倒是忘记这岔了,幸好早上脑子清醒了点。
大郎知事情紧急。“我现在就去。”连早饭都没有吃,饿着肚子就这么匆匆忙忙的走了。
“大郎这么着急干什么去?”难不成刘家真的出事了?余氏在心里想着,脸上也露了出来,她是个藏不住事的,顾不得逗干孙孙,拉住了季歌的手。“家里有个甚事,你可不能把我当外人,得让我头一个知道,别啥事都自个担着啊。”
听着这话,季歌顿时鼻子一酸,眼眶泛红,差点就落泪了,她垂下头,缓了缓情绪,声音有点点哑。“没,余婶家里没事。”
“还说没事呢,看看这都哭了,怎么回事啊?我隔三差五的过来,半点风声都没嗅着,是不是出突发事情了?你娘家那边的?还是哪里的?”余氏急了,噼哩啪啦的问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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