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哈哈哈哈不愧是父子,”何伯鼻腔里插着氧气管,笑声听起来含混不清,“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啊。”
凌晨三点半,房间内一片漆黑,窗帘缝隙间连一缕微渺的光线都不见,只有医疗仪器散发出的红光映照着雪白的墙壁。
顾偕站在墙角,双手抱着肩膀,冷笑道:“朱砂可不是宠物。”
“对对对你的朱砂宝宝是怪物,上天入地找不出第二个,”何伯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按了一下床边的按钮,病床的前半段缓缓立起,能让他半靠半倚地坐了起来,“而你爹养的是个玻璃脆娃娃,跟你的大宝贝比不了。”
“呵,他没舍得让柏素素吃一天苦,”顾偕面容冷淡,眼帘略微下垂,“柏氏夫妇一出事,他立刻封锁了消息,然后亲自去法国接柏素素。本来城堡早被抵押出去了,柏氏夫妇还没凉呢,他就派人收拾城堡等公主回家了。”
何伯混浊的眼睛在发红的夜色中闪了闪:“不如你娶了她吧。”
“什么?顾偕好像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随即拧紧了眉心,强调着,“我有朱砂。”
“如果你爹没把柏素素接走,你怎么做?”
“接她回来,帮她办丧事。”
“然后呢。”
“替她还债,保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为什么?”
“我这条命是她救的。”
“那现在呢?”何伯问,“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被老男人逼婚,你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顾偕掏出一根烟,没有点上,只是含在嘴里,苍白的侧脸在昏暗中一声不吭。
“你母亲……是被这个挨千刀老混蛋害死的,他当了一辈子毁灭者,突然就像转了性似的护着‘大宝贝’,你把他的‘大宝贝’抢过来,不仅告慰了你母亲在天之灵了,取肾之仇也能报了。”
“她救过我,”顾偕摇摇头,“我不能恩将仇报。”
“嘿!你这个人还这么别扭呢?”何伯“啧”了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是缺胳膊少腿呀还是阳痿不育呀?和你结婚怎么就害人了?再说,人家姑娘来找你是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吗?”
顾偕略微侧着头,似乎认真思考着。
几个小时前,他在朱砂生日宴上一抬头,只见柏素素站在门口,隔着来来往往的身影与他对视。眼神交汇了几秒钟,她朝他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出了门。
然后他遵循着某种直觉跟了出去。
这是柏素素救了他以后的第一次相见。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柏素素精致美丽的侧脸,眼底深处闪烁着温柔的微光:“多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
顾偕一皱眉:“你怎么知道的?”
“你父亲告诉我的,”柏素素挽起了耳旁碎发,“他说,你像个黑暗中的守护者。”
顾偕直接问道:“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柏素素摇了摇头,迎着他的目光,平静道:“只是感谢。”
……
病房墙角里,顾偕叹了口气:“感谢我。”
何伯注视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然而好几秒过去了,顾偕动也没动一下。
何伯诧异道:“完了?”
“嗯。”
老人家仰头看了看天花板,表情变幻莫测,似乎千言万语要从喉咙涌出来淹死顾偕。然而这时心率检测仪突然划破了夜色,尖锐地响起来,他连忙闭上眼,深深呼气又深深吸气。
顾偕站在墙角里无所适从,不太确定何伯是被他气到心律失常的吗。
半晌,老人家镇静且和蔼地张开了眼,头顶仿佛自带一圈圣母光环,脸上每一根皱纹都流露出“世界如此美妙”的平静感,然后没头没脑问了一句:“朱砂最近怎么样?”
“很好。”
“好个屁,”何伯瞬间翻脸,“凭你这个猪脑子,她就是‘不好’你也看不出来,你不知道柏素素是向你求助的吗!”
“我知道。”
“所以呢?”
顾偕一抬头,暗红阴影为他英俊的五官铺上了一层浅光,仿佛戴上了厚重疏离的面具,严肃道:“我会帮她。”
“帮?怎么帮?你刚才自己说过了,柏素素的亲朋好友轮番上阵,没有人催债也没有人挖苦,每天都跟伺候公主似的哄她嫁你爹。”
“她要是有骨气,就死扛着不嫁,背着一身债去下城区洗碗端菜刷盘子,早起贪黑打二三十年的工慢慢还钱。啧,不过这‘工’可不好打吧。你、我还有柏素素都心知肚明,她说想凭自己的双手还钱,你爹就舍不得让她找不到工作,还得像公主体察民情一样随她去玩儿,老板供着、同事哄着、客人宠着,到头来,还是靠着你爹的好意活着,你猜她能死不要脸就是不嫁吗?”
“换一条路,立刻闪婚嫁了,断了你爹的念头。你爹倒是不能放话出来说,谁娶柏小姐他就把谁弄死,他既不能只手遮天能,这也不符合他的变态美学。不过现在有谁还愿意娶她吗?柏氏夫妇的‘有限连带责任’没让女儿背上巨债,可银行和投资人的钱就这么打水漂了,柏素素是仙女下凡啊还是狐狸精转世啊,娶了她一年收益至少得领跑金融街两倍吧,不然凭什么犯众怒出手相救?”
“豪门联姻倒也并非只是資源交换,人活着还是得做梦呀,柏小姐不是有几任艺术家前男友吗,我也挺想看看,有情能不能饮水饱,以及你爹能不能给别人养孩子。”
“家财万贯,爹妈在世,她才是柏小姐。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她连‘人’都不是了。现在,你就是她的大罗神仙。第一,你和你爹不共戴天,你截胡天经地义。第二,她对你有救命之恩,顾教父拜过关公,一言九鼎。所以,她要么是你爹的‘顾太太’,要么是你的‘顾太太’。不当‘顾太太’,除非你爹死了,否则她下半生都安生不了。”
何伯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了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饶是说一句缓三秒,但也思路清晰,字字珠玑。周遭凝固般安静了许久,房间里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响动。
“我不能娶她,”顾偕认真道,“我有朱砂了。”
“那我建议你主动送她去瑞士安乐死,”何伯叹息道,“看美人自尽,我也于心不忍呐。”
顾偕半侧着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话说回来,你的小砂砂过生日呢,就这么把人家丢下了,合适吗?”
“她会理解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圣诞节一起去打猎,倒时候再说吧,”顾偕补了一句,“等我想出办法的。”
“你等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这一刻吗?”何伯长叹了一声,混浊的双眼盯着墙壁,低声道:“打亲爹之前,先来问问我这个假爹……”
话说一半,何伯声音猝然顿住了。
顾偕直觉不好,一抬头只见何伯视线涣散,嘴里梦呓般呢喃着什么。他立即走到病床边,刚准备按铃叫护士,突然手被人狠狠拉住——
“你你你你?你怎么在这儿?”何伯满脸惊慌,环顾四周,似乎是因为环境陌生而瞬间爆发出恐惧感,双手无处安放,不顾手背上还插着针管,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这这这这是哪儿?”
“没事,你很安全,”顾偕立刻按住他的手,柔声道,“你已经出狱了,这里是疗养院。”
何伯难以置信,表情一片空白。
顾偕又道:“你得了阿尔兹海默,所以记不太清了。”
何伯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看上去依然惊魂未定,嘴唇哆嗦着问:“……我出狱多久了?”
“十年了。”
顾偕回身按下床前灯的开关,光线缓缓亮起,停到可以看清一切,却并不刺眼的亮度。
何伯在昏暗中静静打量着顾偕,浑浊的瞳孔几乎发白,半晌才虚弱地笑了笑:“你这身衣服不错。”
顾偕点头:“还得多谢你。”
何伯疑惑地“嗯”了一声。
顾偕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笔记本的扉页里取出了一张照片。近乎发黄的画面上是一张全家福,一对恩爱的夫妻坐在镜头前,两人的膝盖上各抱着一个小孩。
然而奇怪的是,图中四个人的面部被剪掉了。
何伯定定注视着照片,晦暗的眼底闪动,手指颤抖着摸向自己脖子。藏在睡衣领口后的金属项链早已与体温融成一片,他哆嗦着打开项链坠,只见四片形状各异的“头像”藏在其中。
“你把项链给了我,让我去找范律师拿你的背锅钱,”顾偕接过何伯手里的头像,一块一块拼到照片上,“现在我赚了很多钱,每年以投资名义往你儿女的账户里打一千八百万,你可以放心。”
房间里久久沉默着,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四块“头像”严丝合缝地嵌入照片中,四个人的泛黄的笑脸凝固在岁月长河中,逐渐映入何伯混浊的眼底。他紧咬着牙关,全身难以自抑地抖动起来,目光一刻都舍不得离开照片。
半晌,他才抬起头,凝视着顾偕问道:“那……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顾偕笑了笑:“很幸福。”
“……那就好,那就好。”
节后复工第一天,疗养院没有多少访客,今年气温回暖得早,很多病人裹得严严实实,被护士推着在楼下看夕阳。
顾偕站在窗边,凝望着远处逐渐暗淡的天幕。
那一趟狩猎之旅最终没能去成。
翌日,他听说朱砂把狩猎预定送给了市长,换来一纸批准文,初步预计能给深蓝带来一千万的收益。
钱和他,还是钱胜。
彼时,他平躺在床上,朱砂背对他着坐在床边穿衣服,他的目光流连在小姑娘凸起的肩胛骨上,方才他吻得很用力,几朵艳丽的桃花盛开在凝脂般的皮肤上,烧得他下身又蠢蠢欲动。
他吐了口烟圈,故意问道:“可是我很想去打猎,怎么办?”
其实朱砂都不用说话,只要转过身亲他一下,再顺理成章滚第二回合这件事就过去了。他本来也无所谓在哪儿过圣诞,反正和朱砂一起,不论去哪儿最后的主场都是床。
然而朱砂头也没回,冷漠道:“那您委屈一下吧。”
“……”顾偕无声叹了口气,心道他的快乐还不如一千万。短暂酸了两秒钟,他主动安慰自己,朱砂都这么拼事业了,他也得尽快解决那摊子麻烦。
于是,他撑起上半身,将烟头碾灭在床头柜的烟灰缸里,随口道:“那就换成滑雪吧,再让黄秘书多订一个人的票。”
朱砂系扣子的手指一顿,问道:“谁?”
“柏素素。”
长风呼啸着穿过疗养院外的重重山峦,消失在苍渺浩瀚的天际尽头。夕阳余光映照着顾偕轮廓锋利的侧脸,眼睫毛在点点光晕中略微颤抖。
父亲是要杀的。
柏素素也是要救的。
但他无权决定柏素素的人生。
那天他想的是,必须尽快和柏素素谈谈,才能想好下一步怎么做。
如果那时他能注意到朱砂的情绪……如果他能理解朱砂为何把票送了出去……如果他对朱砂少一点信心……那么他和朱砂,也就不会走到山穷水尽这一步了。
“顾先生——”护士站在走廊拐角,扬声道,“何伯醒了。”
顾偕长长吸了口气,整理了风衣外套,举步走向病房。然而刚一开门,只见全身插满了管子的何伯正在死命挣扎着,他的四肢早已动弹不得,胳膊却颤抖着抬起,四五个护工按着他的胳膊和腿,都无法抑制他的力量,来来回回的拉扯中,不知碰掉了哪根到医疗器械的链接线,房间内响彻着一片刺耳尖锐的报警声。
顾偕一瞬间就明白了何伯的想法。
他立刻将床头柜上的全家福照片举到何伯面前:“在这儿!”
何伯平静了,苍老的面容上,双眼飞速眨着,似乎是流不出泪的应激反应。
顾偕俯下身,压着何伯的手,柔声道:“已经拿到钱了。”
“¥%#@……”
阿尔兹海默发展到第三阶段,病人的记忆严重丧失,仅存片段的记忆,还会失语、失用和失认。何伯长时间陷入沉睡,每天只有几分钟清醒,然而这几分钟里记忆也混乱不堪。如果梦里有亲人爱人,醒来时只有孤身一人,那么庄生晓梦,这个世界才是噩梦吧。
“我是斜阳,晚照明天会来。”
何伯喉咙费力地滚动着:“xi……xi……”
“是,我是斜阳,”顾偕紧紧抓住何伯的手,怔怔注视着他浑沌的双眼,“……爸爸。”
人年轻时金钱地位可以凌驾情感,真正走到穷途末路这一刻,只剩下了挂念的人。
何伯死后,有他挂念。可他死后,又有谁会挂念?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羁绊,已然被他亲手斩断。
心匪石医院。
“邵先生,您的账户全部冻结了,请尽快确认资金。”
IUC病房里,面黄肌瘦的女人静静躺在雪白被褥里,花花绿绿的管子进出她的身体,维持着她的生命。
“不可能!刚才还有二百万的!”3W点n屁哦壹捌点cοм
邵群双手撑在病房玻璃上,朦胧倒影出他阴云密布的脸。
“请您和银行确认一下吧。”护士道。
邵群攥紧了拳头,又松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望着病房内濒临死亡的女人,拨出了电话。
嗡嗡嗡——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一遍遍震响。
朱砂手指在笔记本上噼里啪啦敲打分析报告,幽幽屏幕映照着她认真的面容。
她没有往身旁茶几上瞥一眼。
——以下不收费——
顾总处不处,这个我不知道,和剧情无关,没做设定。写的时候只是让何伯顺嘴调侃,没有暗示的意思。
但是有位姐妹写了个段子笑死我:
朱砂:“顾先生接吻从来都不会对我温柔,只会咬我…他突然对我温柔了一定是从柏素素那里学到的吧”
顾偕:“我是真的不会…”
朱砂:“顾先生床上总是很粗暴…好疼”
顾偕:“我以前是处男没经验,难道我这么大你不爽吗?”
朱砂:“顾先生对我永远很冷漠”
顾偕:“那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妹子说话…”
朱砂:“我要努力长大努力变强不然顾先生就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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