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杨劫将一身上下收拾齐整,随身带好那面御赐金牌,在府门前上了那头自己骑惯的赤莽牛,径直向皇宫方向驰去。
辰时未至他已到了宫门之前,下牛上前与宫门禁卫交涉。刚刚出示了御赐金牌,便见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子自宫门内趋步而出,却正是当日追随在“黄受”身边的护从莫闻。此人如今穿着一身内侍装束,不仅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间接证明杨劫对那“黄受”身份的猜测果然无差。
“奴婢莫闻,奉三皇子所差,特来迎候杨小侯爷!”
今日莫闻对杨劫的态度与上次大不相同,全无先前的倨傲之色,反是摆出十二分的恭谨谦卑,离得老远便连连拱手赔笑。
杨劫知道此人一身实力高深莫测,除了表面上的内侍身份,只怕还在暗中兼了作为殷受身边最后一道防线的重任,当时也不敢怠慢,忙含笑还礼道:“原来是莫先生……哦,如今该称呼莫内监了。如此说来,当日那位黄公子便是三皇子了?”
莫闻笑道:“小侯爷举一反三,果然聪颖过人。殿下已在宫中等候,请公子随奴婢前去相见。”
杨劫道一声“有劳。”随即将坐骑交给宫门的禁卫看管,自己跟随着莫闻向宫内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楼台殿阁,来到一座由十数座大小殿宇组成的建筑群近前。
莫闻回头笑道:“小侯爷,那便是殿下居住的‘寿阳宫’,相邻不远的便是陛下寝居的‘寿仙宫’。因为殿下尚未成年,所以陛下不肯放他到宫外开府独居,而是安置在身边以便就近教导。”
杨劫知道他此言有暗示殷受深受帝乙宠爱前途大好,自己这做伴读的该抓住机会竭力效忠以博取来日富贵的意思,却也只含笑点头,口中并未出一言应和。
见对方神色从容,不见丝毫兴奋激动,更不曾主动回应,莫闻自觉无趣的同时,也感叹这少年倒是有些城府,怪不得自家素来眼界极高的主子偏对他如此看重。
两人进了寿阳宫的正门,莫闻说道殿下正在与人演练武艺,便直接将杨劫引到了后方占地极广的一座演武场。
此刻那位三皇子殷受果然正在演武场上与人对战演武,将一口看上去分量不轻的长柄大刀舞成一团硕大光轮,将全身上下遮掩得风雨不透。
做殷受对手的是一个与其年龄相仿的少年,面如重枣、蚕眉凤目,气概颇为豪壮英武。这少年手中拈着一支乌缨铁杆长枪,双臂开合震颤间,将铁枪使得如青龙戏水,黑蟒穿林。
“是他?”杨劫立时从这一世的记忆中寻出这少年的影像,却正是与自己一起在朝歌权贵圈子里传出“双璧”美誉的黄飞虎。
“殿下……”莫闻请杨劫在场外等候,自己走上前去正要禀报。
“飞虎,借你手中铁枪一用!”那殷受却忽地在口中发出一声呼喝,同时将大刀搭在对手铁枪上用个巧劲一挑。
黄飞虎听得殿下出言,当即将持枪的双手一松,那杆铁枪登时脱手飞起。
殷受随即奋施平生神力挥刀在枪头后方一拨,一杆丈二长枪立时如床弩发射的巨矢一般,带着刺耳的破空厉啸飞向杨劫。
杨劫面上现出笑意,探右手斜斜挥出,轻轻搭在飞到面前的铁枪当腰处,旋身一带连人带枪原地转个圈子,将枪身蕴含的巨力消于无形。
他单手持枪挽了一个枪花,发觉此枪以精铁铸就,首尾浑然一体,沉甸甸地足有百来斤的分量。手指轻轻拂过这杆制造精良的铁器,他心中又多了一条这世界绝非那历史上殷商的证据。
“哈哈……上次打得确实尽兴,今次孤还要与你比一比兵器上的功夫,看刀!”
殷受口中长笑发声,手上也丝毫不停,人随刀走倏地已到杨劫面前,大刀用一式霸道无比的“力劈华山”当头斩落。
“乐于奉陪!”杨劫简明扼要地回应一句,双手持枪高举,作“横架金梁”之式。
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大响,两个少年同时向后踉跄而退,站定时均感觉双臂酥麻虎口火烫。他们都是天生神力,上次比试拳脚时便在膂力上难以分出高下,此次换了比试兵器同样如此。
“过瘾!”殷受战意愈发高昂,大刀随身旋舞狂风暴雨般攻来。
杨劫却不再硬拼,铁枪在手中一抖,精铁枪杆在强劲的臂力与精妙的技巧下变得直如一根柳枝般柔软,枪尖则随着枪身的震颤在虚空中画出一串由大至小的圆形轨迹,一环接一环地裹住对方的大刀。
“又是这招!”
殷受认出对方枪法与日前所用古怪拳法一脉相承,心中不由暗叫晦气,当时便觉对方铁枪画出的一个个圆环竟有若实质,不仅随着环数的增加而令自己的大刀越来越重,而且随着圆环的缩小不断收束自己的大刀,令其越来越难运转。
便在那口大刀彻底凝滞而殷受在惊诧之下奋力撤刀的瞬间,杨劫的铁枪绕到大刀的下方向上轻轻一挑。
他前世已将太极拳法练到通神入化的境地。对于一位拳法大师而言,器械不过是手臂的延伸。方才他以铁枪演化了太极拳中最精妙的“乱环诀”,先以环形劲力制敌,再以借力打力之法克敌,正合拳诀所载的“陷敌深入乱环内,四两千斤招法成”之精义,虽只是一式,却也是毕生拳法中的巅峰绝招。
殷受当时便觉一股无可匹敌的大力猛地向外拉扯手中大刀,即使以他的天生神力亦把持不住,不自觉地将双手一松,那刀便要脱手飞出。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杨劫手中铁枪却再次一转到了那大刀的上方向下一按,恰到好处地将抵消了刀上的劲力。
殷受反应亦是快捷无比,刚刚松开的双手当即紧握,重新抓稳了刀杆,堪堪免除了兵器脱手的出丑局面。
杨劫收回铁枪抱拳施礼:“杨劫献丑,还请殿下恕罪!”
殷受随手将大刀抛给一旁的莫闻,口中发出爽朗的笑声,面上亦不见丝毫羞恼之色:“杨劫你也不用替孤遮羞,献丑的是孤才对。说起来上次比武你是否留了手,怎地今日如此轻易取胜?”
杨劫也笑道:“临阵交锋,胜负原也只在瞬息之间。何况方才虽只一招,却已是杨劫压箱底的本事了。”
“此言倒也有理。”殷受连连点头,又道,“今日该来给孤讲课的是闻太师,还须等他上罢早朝。孤要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你和孤边吃边聊。飞虎,你也一起来罢!”
在一旁看了殷受与杨劫一战,到此刻似乎仍有些出神的黄飞虎闻言忙拱手笑道:“原不该辜负殿下美意,只是飞虎稍后还要陪家父巡视宫城各处营房,却是耽误不得。”
殷受摇头笑道:“也罢,孤知道黄老将军规矩极大,若是延误了,飞虎你作为他的儿子只会受罚更重,便不害你了。”
“谢殿下体谅,飞虎告辞。”黄飞虎施了一礼,又转头向杨劫告了辞,然后转生快步离开。
殷受望着黄飞虎的背影摇了摇头,随即走来杨劫身边,很是亲热地与他携手揽腕同往前面一处殿宇走去。
暗中仔细观察身边这位殷受殿下的神色,确定他脸上的开朗与热情并无丝毫伪装的成分后,杨劫不禁心生感慨,同时想到了前世读过的一首诗:“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也罢,且不管你将来的忠奸善恶,我只凭本心来看你此时的行事为人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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