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海上的巡视者有个规矩,叫做天黑不行船。
即便是拥有神心核的魔能船也很难在夜晚航行,因为夜晚是灾厄们的天堂。吞噬太阳的暗之灾厄,以及掌控浊水的潮之灾厄,还有居于四方的风之灾厄,这一切都使得浊水疯涨,而魔潮起时,浊海的水漫过隔神之海,一些大型魔物会趁机游荡在岛屿间。
顾行歌设定好了航行方向,走出了船舱,耳边挂着花藤的女孩依旧坐在船尾木箱上,望着那已经消失的岛屿。
顾行歌走了过去,靠着栏杆,船舱上的灯光忽明忽暗,看起来该修理一下了,他拿出那张纸,盯上上面的名字看了一遍,他在想是不是当初不应该接这个活,按照白绛霄的说法来看,这似乎并不是个好的差事儿。
一阵潮水涌来,船剧烈颠簸了一下,坐在船尾木箱上的女孩差点摔倒。
“小心点儿,浊水可不能触碰皮肤。”他依旧望着手中的纸张,算是提醒。浊水是污秽之源,身体触碰会浊水被腐蚀掉只剩下骨头。
女孩什么也没说,就和船头的神女雕塑一样。不过只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
“想哭就哭好了,”顾行歌收起纸张,望着女孩背影,“毕竟白绛霄对你应该是如父般的存在,连一滴眼泪也不流,也不太正常。”
“以前伤心的时候他总会给我讲故事,”女孩清亮的嗓音透着沙哑的味道。
“我不会讲故事,”顾行歌立刻说。
“嗯,”女孩只是微微应了声,手指紧紧攥着衣角,似乎在克制悲伤的情绪。
顾行歌忽然觉得有趣,这个女孩是他见过最有趣的人了,明明该哭个不停,却显得有点不太正常的平静,仿佛早就知晓了这一幕,只是依旧难以接受。
“但如果你想听,我可以讲讲我的经历,或许算个故事,”顾行歌又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觉得女孩外表再坚强,也依旧会很伤心。
“在我还在当海盗的时候,听人说过,隔神之海上存在一座岛屿,那里面埋藏着这片海域所有的宝藏,有一次首领偶然得到了一张藏宝图,似乎就和传说中的宝藏有关,于是,他带着我们上了路,经历了一系列冒险,我们到了那座岛,但那座岛上……”顾行歌话语停了下来,船尾的女孩攥着衣角的手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她在听。
顾行歌继续说,“岛上有一只魔物,魔物能口吐人语,它说如果我们通过了它的考验,它就可以把宝物给我们,考验很简单,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流泪,可是我们都失败了。”顾行歌说,“知道原因么?”
许久听不到声音,轻罗转过了身,望着顾行歌,顾行歌则淡淡地说,
“悲伤时注定会落泪,无论如何也伪装不了,看起来你也得不到那个宝藏。”
顾行歌笑容不见了,并未出现想象中女孩终于忍不住悲伤,痛哭出声的场景,女孩只是冷冷的望着他,像是从灵魂里吼出:
“戏弄我很好玩?”
顾行歌耸耸肩,“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顾行歌觉得自己真的是自讨没趣,此刻女孩脸上看不出一点伤心,反而是一种被戏弄的愤怒,不过,他也确定了一些事。
“你和白绛霄是什么关系?”
“不用你管,”女孩依旧冷眼望着顾行歌,“这些都与你无关。”
“无关就无关吧,”顾行歌也懒得再说什么。
“我们去哪里?”轻罗又问。
“香岛,白绛霄说名单上的人并不完全可信,所以要先寻找那些可以确定靠谱的人,”顾行歌又补充了句,“省的我们被奸细告密。”
“我觉得你就像奸细。”
顾行歌愣了一秒,又笑了笑,“不排除,不过与其说奸细倒不如说投机者,他们给我钱,我接受委托来通知名单上的人,如果完美完成任务,当然是再好不过,倘若遭遇意外情况,比如名单上的人已经有叛变,亦或者这个计划实现机会渺茫,我大概会献上名单。”
“只为了自保?”
“自保很卑微么?我们无亲无故,为什么要和你们这群皇都叛逆一同送死?”
“鼠目寸光!”轻罗厌恶的说,“你的梦想还能高尚点?”
“我的梦想?”顾行歌将纸条收了起来,“老实说,如果没有魔潮,我倒挺喜欢那座岛的环境,如果等我攒够钱,就买下那座岛。”
“所以你现在在攒钱了?”
“要不然呢?你觉得我接这个任务是为了玩乐么?”顾行歌反问。
轻罗没再说话,而是捻着衣角,低头思索着什么,忽然,她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那个男人正一步步朝他走来,手已经摸着背后的剑盒。
“你想干什么!”她急忙抱起双臂护住了胸脯。
顾行歌一个箭步上前,手顺势抓住轻罗肩膀,将她朝后仍去。轻罗重重的跌在地上,她顾不上痛苦,急忙转过身,一条巨大无比的银蛇正注视着她们,蛇信轻轻吐着,鳞片上流淌着污浊的水珠,菱形双瞳里是一片墨绿色。
“月华之蛇!”她认得这种魔物,浊海会吸收掉月光,因为即便是月光再盛,浊海都是黑色,但这种巨蛇会成群漂浮在水面上,鳞片反射着华美月光,因此被称作月华,不过比起它美丽的名字,它代表更多的是剧毒,它们成群游弋在浊海中,口腔里会发出大量毒液,接触到的魔物都会染上剧毒。
“天黑果然不适合行船,”顾行歌低声说,他拔出盒中尽渊,魔眼一个接一个开启。
月华之蛇巨大的身躯开始不断扭动,魔潮下的水面不断翻涌着巨浪,这是蛇在试探这艘钢铁舰船,它的尾巴会沿着船尾一直延伸至船头,确定可以掀翻之后,它会潜入水底,将船顶翻。
青灰色的菱形双瞳在不断逼近着船尾的顾行歌,蛇信散发的气息愈发靠近,顾行歌能感觉到船身在抖动,他忽然跃出,一剑刺入水中,巨蛇嘶声吼叫,漆黑的浊海上飘出鲜红血液,顾行歌巨剑随之上撩,剑身上的魔眼与彻底开启,黑色剑气呼啸而出,将整个水面分成两段,水下巨蛇的身体也露了出来,它长长的尾巴拖在舰船之下,巨剑刚好刺穿靠近船尾的身体。
巨蛇哀嚎着倒入浊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顾行歌转身拉起轻罗跳进操控室,最后关上门,巨蛇入水时掀起了巨浪如暴雨般拍打在船上,污浊的气息腐蚀着船上所有有生命的物体。
“会操控舰船么?”顾行歌熟练的做到了操作台上,没等一旁惊慌未定的轻罗回答,他又说,“不会也没关系,我只是问问,你的任务是那个。”
顾行歌指了指一旁的操作台,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操作杆和按钮。
“那是炮手的位置,开启了瞳孔的魔眼后,你可以感应到船头魔能炮的魔眼共振器……”
“我知道!”轻罗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握操作杆,将船头的炮口一点点降下。
顾行歌也不再多说,将神心炉功率开到最大,船舵打满,舰船在海面上抛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将炮口对准了波涛翻涌的水面。
“记得,月华之蛇的名字由来,”顾行歌提醒。
轻罗缓缓闭上了眼睛,那一瞬间,船体仿佛消失了一样,她仿佛置身于船头,眺望着水面,黑色的水面慢慢亮起长长的银光,就像是一道垂下的丝带。
浓郁的魔能在炮口汇聚,轻罗按下了按钮,一束黑色光线准确无法的击中水底的银线,鲜血随后染红了整片海域。
“有些可惜,”顾行歌悠悠的说,“月华骨架可是不可多得的魔能武器材料,只不过要杀死它,很费劲。”
轻罗无力的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息着,眼中虚幻的船体开始慢慢变现实。她并不知道,如今她的眼部正生长着鳞片与骨刺,那是魔眼开启的表现。
“这应该并不是第一次开启魔眼了?”顾行歌重新设定好了方向,转过身问。
“你知道了?”轻罗轻声问,但其实她早该猜到。
“你忘记了一件事,尽渊是被白绛霄修理过,那次和这次类似,不过白绛霄用的只是一种蚕岛附近海域独有的海兽,并非鬼目羽王,而你修理尽渊用了鬼目羽王的颈部,但头颅却消失了,我隐约记得有种辅助魔能武器便是用鬼目羽王的头颅制作。那种辅助魔能武器常常被远程攻击武器所使用,也就是说,其实你也拥有魔能武器,而使用远程魔能武器有个前提,就是开启眼部的魔眼。”顾行歌最后说,“我并不关心你到底为什么要借我之手,取得辅助魔能武器的材料,但我很关心,你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我的身份?”
“我的任务是通知名单上的人,白绛霄死了,但她留下了你,而我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将你带回皇都,倘若一般来看,身怀绝技的老人收养孩子作为继承自己技术的人并不奇怪,但我奇怪的事,你似乎很清楚白绛霄所背负的使命。”顾行歌说,“毕竟生活了这么久,爷孙之间的感情想必则难以浅薄,而你却并未迟疑,想必你早就清楚这个计划,并且确信计划比你和他的生命更重要,之所以不流泪,大概只是被强制磨炼了这种性格,也许白绛霄的死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死更多的人。”
“对,你说的没错!”轻罗猛的坐起身,望着顾行歌的眼睛,“所以,打算带我回皇都,将我献上去,来保全你自己?”
“不错的建议,”顾行歌微笑。
“你!”轻罗愤怒的瞪着顾行歌。
“但我只是比较好奇你的魔能武器,”顾行歌说,“仅此而已。”
“到了香岛你就知道了,”轻罗并不隐瞒。
“你认识香岛上的人?”
“听说是一位魔物学专家,”轻罗这么说着,“曾研究过鬼目羽的生活习性来过柳蚕岛。”
顾行歌猛然一抬手,将神心炉熄灭,黑船就这么停靠在茫茫浊海上。
“怎么了?”轻罗疑惑不解。
“你去香岛是为了你的魔能武器?”顾行歌盯着女孩的眼睛。
顾行歌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上当了,如果真按白绛霄所说的寻找死去战士遗落的武器,指的是关于窃取的那些技术,那为何这个小女孩还要偷偷的准备制作魔能武器的材料,还缺少材料?他忽然想起了白绛霄说香岛的事,香岛上最近出现了一个巨型魔物,也许很适合做魔能武器。大概死去战士遗落的武器就是一个武器。
“是又怎么样?反正你不是也要去香岛么?”
“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后悔了?”
“夜晚不行船,”顾行歌手指按着神心炉的启动开关,“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回皇都比较合适,香岛明天再去也一样。”
“你!”
“不过……”顾行歌又淡淡一笑,“带你去香岛也不是不可,只需要……”
“什么?”轻罗下意识的裹紧了衣服。
“加点钱就好了,”顾行歌重新启动按钮,悠悠的说,“为轻罗小姐打工的钱暂且不提,船费还是要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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