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二日下午,镇天王站在野望城的城楼上惊喜莫名的望着远方传来的浩大声势,一点一点看着黑压压的营帐一个不剩,看着视线尽头拓拔无涯的狼头金旗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一向执着攻城的拓拔无涯竟撤军了?”他疑惑着喃喃出声,刚要下令探子查探,一张字迹潦草的纸页就呈到了他的眼前。
“王爷,温城那边递来的通告!”一个兵士跪倒在镇天王身前,双手捧着纸页。
镇天王眉头渐渐皱紧,斜眼看看一直站在自己身侧的一个中年将领,缓缓接过纸页。“小小温城,竟然给本王发什么通告?可笑!”
可当他一双虎目细细辨认过纸页上波浪洪水似的文字后,暴怒的将纸页撕成一片粉碎,大喝道:“给本王把温城那什么龙副帅唤来!本王要剐了他!”
中年将领眼力超群,方才清楚的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温城归我了!义军副帅龙洐意手书。”
“王爷且慢来!”将领提步向前,在镇天王耳畔微微低语几句,镇天王点点头,“传下令去!敌军溃亡,此时我军逐敌时机大好,沧北全军出城追敌并斩之!”
回身低声吩咐中年将领道,“把我儿带来,半路杀出个沧北义军杀义军来,实在麻烦的紧呢,快去。”
中年将领也不废话,甚至连礼都没有施便下了城楼,镇天王走到城墙边,有些焦灼的踱了几步,“若是真出了岔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王爷何必心焦呢,玫州都已经让了出去,还怕大计不成吗?”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自镇天王背后的阴影中传出,声音如同撕碎破布,琴弦崩裂般刺耳,但听在镇天王耳里却让他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平静下来。
“是啊,本王太急了。不过,三十年了,眼见一切顺利,胜利几乎近在咫尺,如今突生异变,焉能不心焦啊?”
“王爷似是忽略了一件事情。”
“哦?”镇天王转过身,眼神锐利,“你又得到什么消息了?”
“帝都,不安分呢。那两个小家伙,一直卧薪尝胆隐而不发,可也在等着一个爆发的时刻呢。王爷若是最终一失足,我也救不了你。”
“帝都?小皇帝被本王压的死死的,那个痴心妄想的叶小鬼自以为有个什么帝都神探的名声就肆无忌惮,但实际上他所有的行动,本王都了如指掌,帝都中有那些人替我看着,何来失足之说?”
“呵呵呵。”三声嘲讽的笑声令镇天王心中大有不快,鼻间传出冷哼,“怎么?本王所言,可有问题?”
“有,问题很严重。”声音变得更加尖锐而刺耳,镇天王竖起耳朵,十分慎重的默然倾听,等待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小皇帝前几日去见了阁中那个老东西,你知道吗?叶司丞已经悄然带旨出京了,你又知道吗?我猜王爷都不知晓,既然如此,何谈了如指掌?王爷,在下身为王爷的盟友,必须奉劝王爷一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别这一次不仅湿了鞋,还失了自己。”
声音渐渐淡去,镇天王知道对方已经走了,眼神中掠过一抹杀机,手重重的拍在城墙上,发出一声脆响。
“一个叶司丞,一个小皇帝,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能奈我何?”
恰此时,背后传来脚步声,镇天王将面上的神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缕胜局在握的骄傲。
眼神一扫,是方才离去的中年将领,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面削骨瘦,下颔微突,皮肤霜白如脂,眉眼弯弯,丝丝淡笑萦在脸上,但却并不声张,默然跟从,无声无息。
其容不说玉树临风,倒也并不平凡。
如果换做一个贴身服侍她的丫鬟此刻站在他的身边,一定会震惊的说不出话,在反应过来之后叹上一声,“这还是一贯恶习不绝的风流小王爷吗?分明是个举止得当,温驯平和的谦谦君子。”
的确,镇天府上的小王爷,其浪荡程度在整个云东都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
可此时的他,就像是换成了一个人,换成了一个像拓拔无涯那般冷静行事,宠辱不惊的智者。
镇天王似乎很是满意儿子的样子,迎上两步,沉声道,“硕儿,时候到了。”
小王爷姜硕静静地走入城楼,毫不客气的坐在侧位上,抬手指了指主位。“爹,坐。”
镇天王惊异了一下,挥了挥手,让中年将领退下,与沧北军一同追击撤退的辽军。
自己则是坐到了儿子的对面,听着城楼下蜂拥而出的马蹄急响,泥水飞溅,直至声音平息,这才拂须笑问,“怎么?我儿有话要说?”
“沧北义军一事,父王如何看待?”
“此役过后,自然要收于我手。”
姜硕有几分嘲意的笑了笑,“人家公开与父王不合,温城都已经抢占了,父王就当真忍得了?这不像您啊。”
“本王的确很是生气,不过奈何此刻除敌为紧,安内还在其后。本王在世人眼里虽然无带兵之能,有勇无谋,可如果放过这样大好的灭敌时机,反而去平了不那么重要甚至可以称为友军的沧北义军。那样,即便再傻的人也会看出端倪的。”
姜硕轻点几下头,“既然父王已清楚此次暗中所涵盖之局并非一时意气可以解决,儿子也不再多言。”
镇天王伸出手掌拍了拍姜硕的手背,又道:“儿啊,你的安全至重,虽然明面上最危险的是为父。但毕竟为父在暗,而你,就要在明了。”
“嗯。”姜硕轻应了一声,正准备离开,镇天王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插口道。“叶司丞暗中出了帝都,本王现今还不明白他的意图,你……”
“叶司丞?父王,他,儿子还没放在眼里。”姜硕笑了,笑的很轻松,成竹在胸,何必多愁?
“好,这才像本王的儿子。行了,快去吧,城下已为你备好了良驹。最好在昶州大胜之前……见到小皇帝。”
姜硕一怔,“大胜?如今的昶州,如今的沧北,还有可能大胜?”
镇天王幽幽一叹,“若无虎狼在侧,大半江山已入我手,可如今,难了不少。”说着,他重重一拳打在桌案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夜池!龙洐意”
……
昶江南岸,锐城南四十里。
龙洐意率四万军士趁着暴雨将停之际,分兵两路,以极速之势屯兵锐城和重丘之南。
尽管他们不起声势,尽量将动静压到最低,但毕竟四万人马不是小数字,再加之雨后地面泥泞,行走不便又会留下脚印,需要及时处理。
所以不仅速度放缓,而且还在渡江后数次险些被大辽岗哨发现,甚至有一次与一支百人小队碰了个照面,无奈之下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杀掉。
原本不足半日就能到达的路程在小心谨慎中足足花了一整日才抵达,令早就等候在此的周患及四百余位军士心焦非常。
夜已降临,半弦月垂挂在天边,西边深红的云彩似是依旧不愿意远去,在天边踱步踌躇,与浅浅的彩虹合拢一处,形成一幅绝美的夏日奇观。
“阿患,事情有些不妙。”龙洐意老脸一红,“不仅迟了半日,还杀了辽军在外巡视的一支百人队,不出多时,我们的踪迹就会被发现,怎么办?”
“我让你们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赶来,自然知道你们不可能隐藏的太深。我就是要让拓拔无涯发现行踪,那样才好,不过我没想到的是,大哥你的确有一手,竟然能把行迹藏的这么好,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好哥哥。”
周患张开双臂给了一脸茫然的龙洐意一个熊抱。
苏瑾妾心中惦念周患的安危,一听说周患令龙洐意领兵渡江自然百般恳求一同前往,所以此次领兵的主将里还有苏瑾妾的影子。
她听到周患的话后,也同样不明白,走到近前问道,“患哥,你发什么疯?都要被发现了,你的计划都要失败了,怎么你还高兴?此刻我们深入敌军腹地,一旦被发现那可就是瓮中之鳖,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放心,七哥自有道理。”周患挑了挑眉,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苏瑾妾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疑问更盛方前。
“我就讨厌你这个老谋深算的样子,从前你那个只知道杀杀杀得榆木脑袋去哪了?怎么现在你的想法连我都看不懂了!患哥,你是不是被侯爷附体了,你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和侯爷统兵运筹的时候一模一样。”
周患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看着吧。如果被人发现,就算我赌输了。”
“赌?”龙洐意和苏瑾妾对视一眼,均是目瞪口呆。
“患哥,你不会想拿这四万条命来赌你口中的‘不会被发现’这几个字吧?我们杀了巡视百人队,再加上来时路上无法完全处理干净的雨后行军痕迹,完全没有不被发现的理由啊!这是必输之局啊!患哥!”
周患抬手揉了揉苏瑾妾的发髻,“你信我吗?”
“信是信,可……”
“大哥,你信我吗?”周患没有等她说完,直接转头看向龙洐意。
数十年的交情,多少次同生死共患难,他们二人的感情甚至要比周患与苏瑾妾刚刚确立的感情还要深上几分,龙洐意一见周患眼角的寒光,就明白自己这个兄弟绝不是在说笑。
毫无任何悬念的点头,龙洐意没有再说什么。
“是啊,想要一口吞下整个昶州,不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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