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送爽。
吹拂着复兴关外的绿油油的青草,一尺高的青草长的格外茂盛。
马儿撒着欢,在草地上大肆咀嚼。
它们却不知道,它们能吃到这么肥美的青草,是因为青草下,埋葬了近百万的骨骸。
杨七押送着头颅到了复兴关外,并没有急着入关。
而是站在关外,遥望着忠义山,思绪万千。
数千将士们就在杨七身后静静的站着。
少顷。
关内得到了消息的人迎了出来。
彭湃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上万人。
到了杨七面前以后,彭湃单膝跪地,沉声道:“臣彭湃,参见陛下。”
“臣等参见陛下……”
“……”
呼啦啦一群人施礼,场面十分壮观。
杨七却没有看的意思。
他突然抬手,指着忠义山前山脚下,平静的道:“这里应该立一块碑,上面刻上所有战死的将士们的名字。要让我燕国以后的后辈,时刻谨记。他们能过上安定的日子,是谁给的。以后燕国继任者上任之前、官员和将军上任之前,都应该过来看看。”
杨七的话平静淡然,但是每一个字都毋庸置疑。
一众复兴关属官闻言,对视了一眼,皆躬身道:“诺……”
“入关!”
交代了碑文的一些事宜以后,杨七大踏步的向复兴关内走去。
他身后的将士们押送着人头,跟随在杨七身后。
那些个前来迎接杨七的人,只能居于末尾。
入了复兴关以后。
杨七并没有在关城内停留,而是直奔忠义山下灵棚。
帮忠魂们守灵的人很多,除却了一些忠魂的家眷们,还有许多自发而来的百姓。
杨七到了以后。
百姓们自动让开了一条大道,躬身站在大道两旁,向杨七施礼。
王行举着他那破旧的旗杆,腰杆挺的笔直的站在灵棚前。
灵棚里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骨灰坛。
灵棚另一侧,是一座占地面积五十亩的忠义祠。
“属下王行,率复兴老卒,十万零五百二十三人,恭迎陛下。”
王行感觉到杨七快到近前的时候,就高声呐喊。
杨七一脸肃穆,沉声道:“尔等十万零五百二十三人,皆是我大燕忠勇,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对得起朕的嘱托,对得起百姓们的信任。
尔等皆可称之为忠义。
是忠义,岂能无血祭奠?”
一车车的人头,送到了灵棚前。
看着那些明显带有辽军特征的人头,守灵的人愤恨之余,又觉得多了几分解气。
一颗颗辽军的人头,被整齐的拜访在了灵棚前,堆成了一个又一个锥形堆。
杨七踏前一步,招手道:“拿香来!”
王行闻言,脸色大变,“陛下,使不得……”
杨七强硬的拒绝了其他人的阻拦,道:“没有什么使不得的。”
彭湃点燃了三支长香,送到杨七面前。
杨七手持三支长香,高举过头顶,作揖过后,郑重的对那一排排的骨灰坛说道:“自我燕国建立的那一日起,就不曾有负忠魂。
尔等为国战死,尔等的家眷,自有朝廷奉养。
尔等的血仇,我也会亲手讨回来。
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一部分贼人的头颅,后面还有连连不断的送过来。
尔等可以安歇了。”
没有慷慨激扬的宣言,也没有悲愤的誓词。
有的只是一句句平淡的话。
但是这每一句平淡的话,都代表着杨七的决心。
长香插进了香炉里。
杨七转过身,对躬身而立的百姓们道:“此番大战,贼人祸乱我燕国,却未得逞。港城、东晟府、古北口、榆关,四方入侵的贼人,已经被我燕军击溃。
自此之后,我燕国百姓,再无战火之苦。
此番大战,之所以能够取胜,全赖我燕国将士肯拼命。
所以我希望诸位以后对燕国的将士们的遗孀,能多一分敬意。
在燕国,最大的不是我。
而是忠烈。”
“草民(臣等)谨遵陛下教诲。”
杨七看着百姓们,又道:“夏日酷暑,尔等聚在这里,一片感念忠魂的心思,相信已故的将士们都能感受到。
但是我希望尔等尽早归家。
大战起时,燕国内乱频起,更有贼人趁机作乱。
糟蹋了不少良田和房屋。
如今大战已毕。
尔等应该尽快归家,去修建房屋,耕种良田。
待到来年丰收之日。
尔等挑着家里的收获,再来此地。
告诉已故的忠烈。
相信,他们会为你们感到高兴的。”
百姓们闻言,感念杨七的心意,纷纷点头。
然后在各地官员们带领下,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等到日落的时候。
忠义山上就剩下了杨七一行,以及一些忠烈遗孀。
杨七提着一坛子老酒,陪着王行坐在了忠义祠堂一角。
闷了一口酒。
杨七顺手把酒坛子递给王行。
王行也没有客气,更不拘礼数,他抱着酒坛子就闷了一口。
王行跟着杨七的时间不长,可是他却了解杨七的秉性,杨七并不是那种拘泥于俗礼的人。
在外人面前,杨七为君,王行自然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私底下的时候,二人就没那么多顾及。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闷着酒。
等到脸颊开始泛红的时候,杨七才开口道:“你老了……”
王行咧嘴惨笑了一声,“是老了,牙掉的只剩下四颗了,可是就是死不了。娃娃们都死了,老头子却死不了。你说说,老天是不是瞎眼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
杨七幽幽道:“老天既然让你活着,大概就有让你活下去的理由吧。”
“什么理由?让老头子看着所有兄弟在我眼前死去,就是理由?狗屁理由!”
王行满肚子的怨言,他只恨天,恨天不收他。
杨七长叹了一口气,问道:“说说吧,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王行一愣,摇头道:“那些活下来的孩子们能进复兴武院,就是最大的要求了。那也是老兄弟们的意思。除此之外,咱们没有别的要求。”
杨七叹气道:“太轻了……”
王行憋着嘴摇头,“老兄弟们再次踏上战场,为的是燕国,为的是还陛下您召之必回的承诺。这不是买卖,没办法衡量。”
杨七点头,沉声道:“我明白了……”
风。
荡起了忠义山上的青松。
似乎在附和王行的话。
杨七和王行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吹着风。
看着夕阳落下。
明月探出半个脑袋,显得有些苍白。
即便它在天穹上挂了半个时辰了,依然不能降下光华。
因为炎阳的余威,还没有散尽。
炭山上。
杨延琪和杨排风,恨不得将天上的月亮砸下去,再把太阳逮住,拴在天上。
一入夜。
炭山一片黑暗。
荒草林立的破庙里,仅有那野狼绿油油的目光在发亮。
胆大的杨延琪,此刻有些发窘。
她躲在杨排风身后,腿肚子打着哆嗦。
杨排风暗咽着唾沫,手里紧紧的握着烧火棍,为自己壮胆。
狼在破庙外徘徊。
似乎在跟杨排风二人打消耗战。
只要她们一疲惫,一松懈,狼就会一拥而上。
两个小丫头,完全没有应付这种事的经验。
想当初。
得知了杨七生命垂危,乃是辽国人干的以后。
两个义愤填膺的丫头,直奔辽国。
为了避免撞上熟人被抓回去,也为了避免后面的追兵追上。
二人故意绕道。
从燕京城绕道到了云府。
攀着云府的城墙,出了关。
然后一路杀向了上京城。
一路上也算吃尽了苦头。
还没杀到上京城,就听到了杨七生龙活虎的在古北口大败辽人的消息。
两个丫头一瞬间就意识到被杨七耍了。
杨排风倒是没有什么怨言。
只要杨七没事,她吃再多苦也不在乎。
杨延琪怨气颇大,只是她不敢把怨气算在杨七头上,所以就只能算到了好欺负的寇准头上。
“如果不是寇准给我们假消息,我们怎么可能遭这么大罪……回去以后,我一定要让寇准好看。”
杨排风苦笑了一声,低声道:“还是先想法子,应付外面那一群野狼再说。”
杨延琪苦着脸,“那可是四条狼……”
杨排风咬了咬牙,“熬到天亮,我冲出去,趁机搏杀一两条狼,然后你趁机逃命去。”
杨延琪闻言,惊声道:“那不行,我们一起来的,就要一起回去。要是把你丢在这里喂了野狼,回去以后,我爹娘非打死我不可。”
杨排风皱眉,“但是这么一直耗下去,等到我们两个精疲力竭的时候,都要死。”
杨延琪倔强的咬着牙,低声道:“要死一起死。再说了,狼未必熬得过咱们。万一咱们熬的精疲力竭的时候,突然有人出现救了我们呢?”
“这荒山野岭的,谁会……”
“嗖嗖嗖~”
杨排风的话还没说完,破庙外响起了一阵破风声。
那是箭矢的声音。
杨排风二话不说,护着杨延琪,躲向了破庙里的神像后面。
杨延琪则蹦蹦跳跳的道:“真有人来救我们了……”
“嘘~”
杨排风示意杨延琪不要说话。
护着杨延琪到了破庙神像后,杨排风低声对杨延琪道:“这荒山野岭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能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人,绝非善类。
很有可能是逃兵流寇……
你我都是姑娘家,万一落在了逃兵流寇手里,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杨延琪从小就一直待在杨府,万千宠爱于一身,根本没有机会行走江湖,所以论江湖经验,杨延琪根本就是个小白。
反倒是从小吃尽了苦头的杨排风,懂得不少江湖经验。
两女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躲在了神像后面。
破庙外。
破空声连连。
野狼的惨叫声和哀嚎声响起。
伴随着一阵的喊杀声。
片刻之后。
野狼似乎被屠尽了。
六个汉子抬着一副滑竿,匆匆进入到了破庙。
其中一个汉子,在进入了破庙,将滑竿安放稳妥以后,一头倒在地上,气绝身亡。
其余的汉子们,痛苦的闭上双眼。
他们抬着滑竿到了破庙正中,点燃了一堆篝火以后,这才去帮同伴收敛尸体。
刚才在破庙外跟野狼硬拼的时候,这个已经死了的汉子,被野狼划破了肚肠,根本没办法治疗。
他强撑着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才气绝身亡。
滑竿上。
躺着一个中年人,脸色很白,气息很微弱。
等到篝火点燃以后,他眼中才多了一些神采。
其他的汉子们在火焰堆里热了热馕饼,又热了一壶奶酒,送到了中年人面前。
“大于越……”
一声大于越,倒出了中年人的身份。
他正是从战场上逃出来的耶律休哥。
耶律休哥看也不看眼前的馕饼和奶酒,双眼盯着篝火,愣愣的低声道:“此一役,我大辽精锐全失……再无称霸中原的可能,甚至还要被逼回白山黑水之间……这都是本王的错……”
侍卫沉默了一下,沉声道:“此事和大于越无关,全是因为韩琼谋划失败,才酿出如此横祸。属下觉得,韩琼有可能对杨延嗣余情未了,效仿海靖公主,演了一出戏,给咱们看。”
耶律休哥一愣,缓缓眯起眼,低声道:“你是说……韩琼明面上为我大辽谋划,暗地里其实勾结了杨延嗣。这才造成了我军惨败?”
侍卫重重的点头,“如果不是这样,杨延嗣怎么可能提前准备那么多火药。甚至连我大辽兵马偷袭的位置,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还有……那些自称道门叛徒的道士,很有可能也是假意投靠我大辽。”
耶律休哥皱眉,“道门的那些道士,提供的三座大阵,却有妙用……”
侍卫不屑道:“大于越只怕是被那些黑心肠的蒙蔽了双眼……道门那些道士献出的大阵,只是让我们堵住了燕军进兵的道路,却并没有攻伐之法。
之前属下也觉得厉害。
可是现在细细想来,正是因为有那三座大阵的存在。
我们才没有做其他的安排。
这才让杨延嗣用火炮杀了个人仰马翻。”
耶律休哥眉头皱的更紧,几乎成了一个川字。
他瞥了侍卫一眼,冷声道:“那你说说,韩琼、还有那些道士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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