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泉最后这句话喊得有恃无恐。
被摔伤的打人军校,挣扎着站起来,同样是红着脸争辩:“大总管固然权威深重,但如此滥杀,卑职不服,众将士也会不服!”
另外两名之前看热闹的军校,也一起附和:“卑职不服!”
营中的军校们,本就对赵宁要杀刘泉等人有不同想法,这时更是齐齐看向赵宁。
一方面他们认为赵宁处罚太重,另一方面也是人人自危——毕竟作为军校,不是普通军士,手里有权力,大部人的德行举止跟刘泉等人并无本质不同。
众军士没太弄清楚状况,见将校们都愤愤不平,说出的话也貌似有道理,便习惯性的支持自家将校。
他们都摆出一副赵宁处事不公,赏罚不明,让他们心中不忿,接下来难以放开手作战的模样。
所有人合在一起,威胁之意便再明显不过。
赵宁目光低沉。
面对满营将士这副尾大不掉的气势,他没有选择用修为之力强行弹压。鲁莽从来都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整肃军纪与赢得战争,也从来不靠鲁莽。
但不鲁莽,不意味着赵宁就不生气。
相反,他很悲愤。
“既然你们不服气,既然你们想要跟本将讲道理,那好,本将今日就跟你说说道理。”
赵宁指着那些大多面黄肌瘦的民夫,“今日在来之前,本将走访街巷,看见官府的人在百姓面前慷慨陈词,情绪激扬唾沫横飞的陈述家国存亡、忠义责任。
“在官吏嘴中,谁要是不助战,谁就不配为人,罪不容诛!
“这些人一腔热血,精忠报国,秉承大义不计个人得失前来相助,可他们在来之前并不知道,当官府用大义名分将他们诓来之后,他们将遭受你们的喝骂、鞭打,被你们不假辞色的呼来喝去,被你们不当人而是当牲口使唤!
“官将们不在乎他们是否吃饱,不在乎他们的国家情怀,甚至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这跟战前官府号召百姓为战争捐钱捐物,却暗中将钱物据为己有、中饱私囊的恶行罪行,又有什么区别?不仅没有区别,其心更加可诛!
“我大齐的官府、官军,就是这样对待忠义百姓,对待热血儿郎的?什么是道理?这就是你们的狗屁道理?你们竟然还觉得你们很有道理?!”
这番话犹如雷鸣,这番质问字字千钧,落在满营军士、民夫耳中,狠狠冲击了他们的心绪,令前者面色苍白哑然失声,叫后者心怀戚然情绪激荡。
刘泉张了好几次嘴,想要出声反驳,为自己争一个道理争一线生机,可却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强撑道:
“末......末将确是职责有失,但末将绝无鱼肉百姓之心,都是为了,为了战局作长远打算......”
“住口!事到如今,还敢巧舌如簧,妄图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真是无耻之尤!”赵宁厉喝一声,伸手一按,修为之力汹涌压下,刘泉立时双腿骨折!
膝盖咔擦一声断裂,他惨叫一声跪倒在地,疼得冷汗直冒、浑身抽搐,却在赵宁修为之力的压制下,无法动弹分毫,只能将所有剧痛尽数吃下。
这一幕让其他军校无不胆寒,也让民夫们个个面露快意之色。
赵宁愤怒道:“何谓皇朝,何谓国家?官府、官军、官吏、将士,身披官服,手握权力,在百姓眼中即代表国家!
“朝廷给你们尊贵地位,给你们荣华富贵,让你们锦衣玉食,所期望的,不过是你们在自己吃得脑满肠肥的时候,能够稍微照顾一下百姓!
“可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早就忘了,尔俸尔禄乃是民脂民膏!
“高高在上的特权与钟鸣鼎食,并没有激发你们的使命感与慈悲心,也没有让你们善待百姓,而只是让你们自觉高人一等,可以骑在百姓头上拉屎撒尿,习惯了肆意妄为予取予夺!
“久而久之,你们坏了心肠,变得狼心狗肺,变得不是人!”
一顿喝骂让营地内外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军校们失魂落魄,看赵宁的目光就像是见了鬼,充满恐惧;民夫们满面通红,看赵宁的眼神就如看见仙人,饱含崇敬。
魏无羡、宋明等人,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这时候也赶了过来。他们听到赵宁这些话,虽面色各异,反应略显不同,但颇有认可赞同之意。
赵宁怒火不减,吃人的目光落在刘泉等人上:
“百姓以拳拳之心报效国家,你们却以禽兽之行压迫他们,贪墨他们的钱财,玷污他们的忠心,让他们彷徨失措,辜负了他们满腔热血!
“百姓精忠报国,一片赤诚,可是你们却让他们报国无门!
“你们寒了百姓的心,让朝廷失去百姓拥戴,这皇朝还叫什么皇朝,这国家还叫什么国家,哪里还有什么长远战局?
“误国误民至此,犹不自知,岂非十恶不赦,罪该万死?!”
“若说这天下只有一种恶人,只有一种反派,那就是你们这群人模狗样,手握权力却只会用它们来表现自己优越、刁难百姓,不把百姓当人的狗官吏狗将校!
“若使皇朝官员将校都如你们这般,我大齐还有何民心可言,还如何抵御北胡赢得国战?!”
话音如金戈交鸣,在营地上空回荡不休,好似仙人在盛怒中降下巨雷神罚。
在场的军校们如遭当头棒喝,许多人浑身颤抖站立不稳,之前有恶行的更是跌坐在地、汗流浃背,好似魂飞魄散。
而青壮民夫们,因为从未遇到过能够如此体会他们处境、感受的高官大将,此时无不是感动不已。
有人想起自己的委屈忍不住潸然泪下,有人回忆起军校们的暴行双目如火,有人感念赵宁的英明公正,失神的望着他双目通红。
魏无羡看赵宁的目光则非常明亮,心中暗道:“想不到,宁哥儿对国家官民的现实与关系,认识得如此深刻,类似的话我还没听人说过。”
赵宁的修为他钦佩,赵宁的军事才能他更是敬仰,赵宁的种种布局他都未必看得透,现在赵宁又展现出了修行、军事之外的见识。
这早就超过了一个将门子弟的范畴,甚至不是一个“镇国公”能够囊括的!
这些年魏无羡自忖成长很快,各方各面的见识早就今非昔比,但无论怎样追赶,他发现自己跟赵宁仍有一段无法弥补的距离。
“看来父亲说得没错,宁哥儿的未来不可限量。”魏无羡暗暗明悟。
宋明听完赵宁的话,一面深受震动,颇感惊艳,认为是国士之言,一面又心思低沉,禁不住感到一阵忌惮。
其余两名王极境修行者,心中对赵宁的评价,则是又上升了一个台阶,并且基于各自的身份,有了更多想法。
众人心思如何赵宁不知,刚刚这一席话,让他心中郁积的愤懑终于一泻而空,胸中敞亮不少,他脸上的怒火终于消散了,恢复了正常神色。
“将这几名军校就地砍了,传首各营。”赵宁挥了挥手。
“大总管......饶命!饶命啊,大总管!”
“我们知错了......大总管!”
刘泉等人再也硬气不起来,涕泗横流的求饶。
只可惜,赵宁的亲卫随从——青衣修行者们并不理会他们,先是将他们踢翻在地,而后长刀出鞘,手起刀落之下人头飞上半空,鲜血泉涌,惨叫告饶声戛然而止。
“魏侍郎。”赵宁看向另一个屋顶上的魏无羡。
“末将在!”魏无羡知道这是赵宁要有军令了,立马抱拳准备接令——他虽然是兵部侍郎,但到了郓州战区,便是赵宁的属下,需听赵宁调遣。
“本将给你三个时辰,带人分查各营,揪出最近作奸犯科、触犯军法严重之将校,无论何职,着即立即斩首示众!”
赵宁下达了他整肃军纪,改善军民关系的严厉军令。
“末将领命!”魏无羡抱拳应诺。他是兵部侍郎,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带头整顿军纪的不二人选。
赵宁又向宋明拱了拱手:“贼军攻城在即,此为非常之时,还请殿下与魏侍郎同行。”
宋明微微颔首:“本王责无旁贷。”
有他这个帝室亲王出面,协同魏无羡杀人明法,可以最大限度降低将校们的抵触情绪与不服心思,毕竟他多少可以代表皇帝本人。
魏无羡跟宋明离开后,赵宁扫视营地内外一眼:“众将士听了,从此刻开始,再敢有人苛责民夫,克扣伙食喝骂鞭打,本将定斩不饶!
“众青壮也听了,此战既是为家国皇朝,也是为尔等背后家园,无论功劳苦劳,本将都不会吝啬赏赐,同时也要守本将军法,不得懈怠胡为!”
“谨遵大总管军令!”将士们纷纷抱拳,大声应诺。
将校们受到震慑与说服,当然是不敢不痛改前非。
普通军士平日里也受将校欺压,本就对为非作歹的将校有怨言,赵宁处理了刘泉等人,他们其实喜闻乐见,这下自然士气见涨。
至于不能再殴打喝骂殴打民夫,绝大部分普通军士并非恶人,也是从心底乐意接受的。
“谨遵赵将军军令!”民夫们无不下拜行礼,感激涕零。
之前被军校殴打过的那个腰肥体圆的壮汉,更是扯开嗓门大喊:“愿为赵将军效死!”
离开营地还不远的魏无羡,听到军民们的齐声大呼,回头遥遥看了一眼。
在他的眼中,站在屋顶上的赵宁风仪卓绝。
这一瞬间,他忽有领悟:“国战大局艰难至此,皇朝大厦有行将倾倒之险,追根揭底,是源于内患——朝堂争权夺利、官场黑暗腐朽、军队纪律不存、世风败坏、人心沦丧,而爆发于外敌入侵。
“如今赵氏稳守河东,击败元木真,是初步削减了外患,宁哥儿坐镇郓州,血洗刺史府整肃军纪,是在开始剪除内忧!
“除其内忧方能绝其外患,强大自身方能外御强敌——这才是扶大厦之将倾的含义,这才能真正挽狂澜于既倒啊!”
念及于此,魏无羡看赵宁的眼神充满敬佩。
他的心胸豁然也开朗,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斗志陡然激昂不少。
从这处营地开始,随着魏无羡、宋明等人惩办作恶明显的少数将校,杀鸡儆猴严明军法,将赵宁之前那些话简要传达各处,郓州各营各军的风气为之一肃。
在各处加固城防、搬运器械的青壮,则是大感振奋、欢呼不绝。
由此,郓州秩序井然,军民初步和睦,再无明显内患。
赵宁的威名震慑三军,令十几万将士畏服;赵宁的英明仁慈也名动全城,百姓无不赞颂!
在郓州完成大战准备的赵宁,迎来了北胡大军的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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