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小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谢过诸位老先生的鼎力相助和交口夸赞,将老师送上了车。车子开走,周围安静了下来,连往日里叽叽喳喳的小蝶也不说话了。这会,天上突然飘起了小雪,风喧嚣起来,原小岚摘掉手套,伸出手捧住了一片雪花,融化在温热的掌心,微微的凉。
此刻,他忽然很想见一个人。
仿佛有所感,一件厚厚的大衣从后面盖在了他的肩上,原小岚蓦然回头,发现想见的那个人,就在身后,他英俊的脸上风尘仆仆,黑发上还带着雪,此刻看着他,竟然局促了一息,才装作若无其事道:“我来接你回家。”
原小岚忽然便红了眼眶,他虽唱多了苦情戏,但其实不太爱哭。他这一生,幼时看人脸色过活,处境艰难,但少年时苦尽甘来,春风得意,唯有哭过一回止不住的,是在质问陈景游的时候。可现在,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就很委屈。
陆予夺见他哭,方寸大乱,方才的镇定自若完全崩塌,手足无措,下意识地将人揽在怀里轻拍,“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别难过,告诉我好吗?”我崩了他全家。
“陆予夺,你要我吗?”
周围被陆予夺的人把守着,连刘小蝶都不在跟前碍眼,加上下了雪,这方天地安静得厉害,是以这声低问也变得格外清晰。陆予夺顷刻间,像是被武林绝顶高手原大侠隔空点了穴,动作完全停住,只知道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人,他十分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要不就是在做梦,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然而他显然不知道,梦还可以更美。原小岚见平日里能止奉天小儿夜啼的陆六爷忽然间傻成这样,原本胸腔急速跳动着的那颗豁出去一切的心也安定了几许,他吸了吸鼻子,重复道:“陆予夺,你如果要我……”
“没有如果!”解穴成功的陆予夺急急打断他的话,他几乎是笨拙地重复着,“没有如果,我要你,也只会要你!”
怀里的青年眼角发红,微启唇,羞涩而依赖地看着他,陆予夺脑海里那一根线忽然便崩断了——
霸道六爷这一刻终于上线,他俯身,强势地将人抱怀里吻了,原本披在原小岚肩上的大衣被人掀开,罩住他的头,将两人的空间隔成另外一个旖旎的世界。
不远处的大兵——
“六爷总算是开窍了,追媳妇嘛,脸皮就得厚,抱上就啃才是真男人!看来今晚我们可以喝六爷的喜酒了。”
“暗暗守护了人家好几年有毛用?人家不知道啊!”
“所以要好好感谢感谢元老先生……”
“还要好好感谢那姓陈的,没好好珍惜人,白白便宜了六爷嘿嘿嘿!”
“什么叫便宜了六爷!不会说话!本来就是六爷的人,只是被那姓陈的半路抢了去,这下子是人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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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北京城大街小巷的报纸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这场宫廷宴会的报道,可别小瞧了皇城脚下小报记者们的厉害,无论是宴会上的来宾、征服众人的美食美酒,或是梨园岚后原小岚携手元丰老先生献演新版《穆柯寨》,甚至是奉天江坤身边出现的那一位绝顶美人都被记者们扒了出来,津津乐道,一时竟是将奉天叶鸿鹄又在边境上动了东瀛人的消息都给压了下去。
京城东郊的有凤来居大饭店未开业便先火爆,一举成为上层人士甚至是老百姓眼中的香饽饽。而那些回去后派人去订酒的先生们这才知道,这神仙酒之前便有多受追捧和短缺,简直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刚刚尝到了世间绝佳的美酒,却被告知,想再喝?等着吧。不过这是普通人的做法,有权有势的大佬馋得紧了,找了关系走后门买酒也不是件新鲜事。
别说,物以稀为贵,这酒水尽管难得,但这些平日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佬们却是甘之如饴,甚至还隐隐以喝此酒为荣,这在林葳蕤看来,就跟九十年代高层们喝酒必喝茅台是一个德行。
获利的还有原本在戏剧界就名气不小的原小岚,得知他现在没有跟其他戏班子签约,上海天津的大剧院纷纷递来橄榄枝,开出了一个比一个高的天价,打算将这社会名气如日中天的大佛请到自家庙里,唱上个三天三夜,名扬全国。结果信还没到呢,人就被拐跑了。得知拐人的是谁,班主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都赶紧跑会老巢了,惹了陆六爷那还得了!
第127章 癸丑年立冬·花想容
只住了不到一天就被冷落的亲王府再次有了人气, 不过很快奉天一行人就要启程北上了。毕竟陆六爷都过来接人了, 可见叶鸿鹄有多急, 局势有多紧张了。如今北六省正在同东瀛人干架,叶鸿鹄哪敢把自己的宝贝疙瘩放在外头。就怕东瀛人和总统府狗急跳墙,是以陆六爷来的当天就下令隔日回去。
经过门边一连串大兵的重重排查,来者大冬天里一身西服外头裹着件大棉袄,人未到声先至, “我说葳蕤啊,你可是让为兄我好等啊!”
彼时,林葳蕤正披着厚厚的遮住全身只露出一张脸的斗篷,手里抱着一个暖手炉,在烤的暖烘烘的屋内吃栗子, 就连吃的栗子都是阿福在一旁拨好了皮的。他舒服得眼睛都要眯起来, 正左一搭右一搭地看书。之前叶鸿鹄攒的“老婆本”里有两本比较老的,《易牙食经》这本能做的东西都被林葳蕤挖掘出来放在了有凤来居,而另外一本《千金食疗方》里头的东西则因为记载地太过稀奇古怪,反倒被林葳蕤当话本看完就压箱底了, 然而在获得了芥子空间的传承记忆之后, 林葳蕤便知道自己当初是错估了此书的价值,里头的东西说不定做出来还真有几样能用的。
好吧, 说了这么多, 其实是因为大少爷被这破天气折磨地快没脾气了, 没有暖气的北方实在是太冷了, 直让人冷到骨子里头!对于如今“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来说, 出门变成了一件极具困难的事情,更加糟糕的是,林葳蕤的手和脚因为不耐寒,受了寒气还生了冻疮,那种又痒又痛的感觉,实在是颇为折磨人,江坤赶紧请了京城最好的大夫来,给开了点药膏,每日细细抹上,老大夫估计是地道的北方人,没见过在北方(襄城)长大还这么不耐冻的,也没当回事。
林葳蕤心里冷笑,没听过意识会影响物质吗?我一理科生都听过,大少爷心想,还不准让别人脑冷从而导致了体冷啊!
可惜油腻腻的药膏涂上了,也没半点用。大少爷没办法打算磨刀霍霍科学自救了。好在他之前在这书里头看到有一个专治冻疾的药酒古方,干脆破罐子破摔研究看看,反正他现在对芥子空间的药材非常熟悉,充当一个无证医师完全妥妥的。
他这正悠哉地看着书琢磨回去奉天就捣鼓药酒呢,兀得见着找上门的何雎时,刚刚在京城大出风头的林葳蕤先生莫名有了心虚,毕竟,他好像醒来后就只顾着张罗宴会的事情,反倒把这位北大校长的同窗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了,更别说他那农学院和厨学科的事情了!罪过罪过。
所以当何雎时见到林葳蕤堪称和颜悦色地将自己请为座上宾,还让小厮去把厨房里新烤的地瓜和糖炒栗子端出来招待他,可以说是非常受宠若惊了。
这何雎时心里也是苦啊,在他任职期间,学校被教育部三次下令说要取缔合并就算了,他的学生还闹了两次□□,关键这第二次的□□还惊动了警察厅,最后的后果便是把总统府的脸面往地上踩!他这位置看着还稳,但一旦总统大势,分分钟就得被撸下台。其实作为一名还算有点责任感对母校有着情怀的先进老青年,何雎时要不是为了不让北大被解散,老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这校长的位置谁想做就让谁去做好了,简直吃力不讨好,学生有一半是官僚子弟,学风不正,好不容易他上台后整顿了一番有了些见效,这群学生又因为思想“觉悟”太高了去闹□□。教育部还整天以经费不足赖账,不拨钱,老师的工资发不了怎么整?老师也得生活呀,没钱吃饭谁还有心思上课,学校的日常经营维系不了,还整天被上头游说合并解散,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他好不容易找了外援,想借这位北大出身,名气又大的学弟他改良粮种的技术来顶住上头的压力,结果转头人家就不幸遇袭昏迷了。这几个月来,他可是差点愁白了头发,既要到处呼吁各界人士筹钱办学,又要安抚内部的师生别瞎捣乱,这林葳蕤的事便拖了下来。
“不用,不用麻烦了,”何雎时赶紧摆摆手,“我此次来就是同你商量商量咱这开班授课的事情怎么整……”
林葳蕤首先是道歉,然后便说,“雎时兄,此前我昏睡了数月,既错过了同你的约定,也耽搁了学校的教学,不知学校如今怎样了?”林大少将烤得金灿灿的地瓜推向他,企图以美食表歉意。
有凤来居大厨水平的地瓜自然同外头小摊贩卖的完全不一样,那地瓜一个不到成人巴掌大,烤熟的地瓜紫皮微皱带些微的焦,对半切开了一道口子,因为皮薄和火候刚刚好,一撕就能整个外皮都弄下来了,露出里头绵软金黄的薯肉,遇到空气瞬间散发出一股雾气,香气扑面而来,一口咬下去,温度刚刚好不烫嘴,那滋味跟蜂蜜一样甜!
大冬天的缩成一团吃烤红薯,别提多自在舒坦了!一开始摆手拒绝的何雎时最终还是禁不住美食的诱惑,抛开矜持双手捧着开吃,这一吃,那叫一发不可收拾,何雎时甚至差点忘了正事!
何雎时三两口吃完一个小地瓜,才继续说,“这事如何能怪你呢?人没事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从报纸上看到火车爆炸的时候,还颇为你担心,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还没个意外,更别说葳蕤你这是跟在叶大帅身边了!至于学校……”
林葳蕤看出了他欲言又止,相来是近来不如意得多,“雎时兄不妨直言,此为我母校,若有能帮得上忙的事情,葳蕤定当尽力帮扶。”
何雎时听他这话忒感动,表现为又吃了一个地瓜,用布干净手,才把这几个月来的烦心事一一说与他听,末了感叹一句,“教育总长天天说没钱,我看是国家没钱,但那些当官的哪个没钱?教育是百年的事情,一个民族不重视教育,不重视孩子,就没有未来,他们怎么就不懂呢!”他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其实北大被人要求停办自然是有一些自身的原因在里边,但是林葳蕤也没有点破,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雎时兄说的对,什么年代都不能荒废了教育,既然教育部无法拨教学资金,那我便以校友的名义为北大捐献一笔吧。”
何雎时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惊喜在,他忙把放在糖炒栗子的注意力转移,改为热情地握住林葳蕤的手,“葳蕤这话可当真?”不过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准人家只是意思意思捐一下,自己这么失态反而会让人下不了台来,虽说若是这样难免有些失望,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啊,所以他又收敛好了表情,连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才假做不经意地问道:“不知葳蕤打算捐款几何?”
林葳蕤拿起一个阿福拨好的栗子放入口中,绵密焦甜的口感让他微微眯了眯眼,然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数。
他出的话可把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何雎时给惊得,立马失态地站了起来,“你说多少!……万大洋?”中间的数字的他咬得格外轻,生怕林葳蕤听到了立马反悔。
林葳蕤笑了,他点了点头,“几万两大洋能做的不多,但除了暂时支付先生们的工资和给学生买书外,冬天到了,教室里也得多添点煤炭取暖。”
何雎时跑了一趟,从未来的农学院那里拿到了一笔办学巨款,有了这笔钱,北大估计能再撑几年,撑到真正大规模出人才的时候,直到变成真正的大学首府。
出了钱的林大款自觉心安了一些,几万两大洋花出去也一点不心疼,毕竟他那两间饭店的盈利在外人看来是无法想象的,在国外五年也颇有积蓄,虽然在某些时候比如宰大款比较小气,但是在某些方面又非常大方,全看他的心情好坏。他又问了何雎时,“不知雎时兄对我的安排是什么?我尽量配合。”
何雎时如今看着林葳蕤就跟看送钱的金娃娃一样,哪里还对有要求啊,“你看怎么安排比较好?”
“农学这门课虽不说多深奥,但若是我直接讲田野实验讲改良杂交,没有基础的学生怕是听不懂,我此番回去后,会专注实验室研究,不如你挑几个人随我到奉天跟着学习,回来再同学生们上课,正好这时候学生也快放假了,刚好错开。至于那个厨学科便算了吧,毕竟我起码未来几年都会待在奉天,院长之职恐怕也是做不得数了。”林葳蕤苦笑。
若是在之前,没有发生双桥的爆炸暗杀案,或许未来几年国内都会迎来一战换来的黄金时期,从前的各方势力虽然各自为政,但也恰好形成了一个分裂的微妙平衡,直到巴黎和会的召开。但这个平衡是非常脆弱的,一旦有人想要挑起事端,吞吃某一方,局势就会开始危险。他南下的时候,叶鸿鹄已经派人在边境同东瀛人打了起来,这次出来的代价他也早早跟人谈好,回去后就要老老实实待在奉天。大少爷虽然喜欢随心所欲,但也不是任性的人,所以北大这边应下的差事也只能因为这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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