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这几天把守得挺严的。凡是外来的人进入姑苏州时,得需要出示自己的身份证明,如果没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不仅城门进不了。还会被士兵带往一旁继续盘查,如果连自己的身份说都不说清楚,就地斩杀。
所以姑苏州的城门最近总是紧闭,连出门的都没有几个了。偶尔有,也是官府上的人出去办事。百姓们也不知道最近为何盘查这么严,心里就想着反正这段时间尽量减少外出吧。这可苦了那些商贩,本就是倚靠自己运输些货物去往他处谋生,而现在盘查这么严,倒不说自己没有身份证明,而是这样一来二往,不说耽误的时间,就说那些来往生意的伙伴也不敢运货物来姑苏州啊。
谁敢?这动不动就地处决的。
所以这些商贩赶紧写了一封封信给自己的生意伙伴,说这几天生意就不做了。这几天驿站的生意倒是火爆的很,据说连马都不够用了。
可大多数百姓倒是怨气连天的,以前可从未见过这仗势,就听说刘知府生病后,就开始这样行事了。于是大伙纷纷一起骂接替他处理政务的袁通判,不仅骂,更有大胆者跑到袁通判家门口泼脏水。不过大多数是夜晚行事,也没有被官兵逮到。
城北码头处,有位黝黑矮胖汉子一阵小跑跑过来。见着那位依旧穿着棉袄的男人后,微微调整了下呼吸,苦笑道:“刘知府,您这也太不厚道了吧。”
男人也不转身,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不远处的船只。
“哦?我哪里不厚道了?”男人轻声说道。
“您去街上走一走,瞧一瞧,每走一步都能听到骂我的声音,每走五步那可是有要撸起袖子打我之人,而后我便是不敢走了,指不定能听见什么,反正如今城中那可是遍地都是骂我的百姓啊!”袁通判索性也不调整呼吸了,本就胖的他开始大口大口喘气,“我怀疑我现在要是在大街上大吼一声,我是袁修远!恐怕要不到三秒钟,姑苏州袁通判将会不复人间。”
“不复人间?也挺好的呀,去了上边,好好修行,定是一名大仙呢。”披着棉袄德男子破天荒地开了一回玩笑。
“得了吧您,就凭我这身手,在人间打不过一个人,怕是到了上边,也是被欺负的对象。”矮胖汉子无奈道。
“就这点闲人碎语都受不了了,那以后你坐了我的位置怎么办?自古以来,坐镇一方的父母官最不好做,你现在倒只是替我打理打理事务,心态就容易被百姓的语言影响,那以后你当政后,怕是三两天就想自杀。”这位已经“抱病”在家多日的刘知府低声对矮胖汉子继续道,“有压力是正常的,你要是不找我,我倒是觉得你这人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出众了一点。反而还会影响我对你的看法,这样也好,证明我没有看错人。”
矮胖汉子心里一惊,从言语中他听出了许多消息。
刘知府要被调走了?
也是,这位年年考核都位居第一的知府,无论是百姓评价还是官场评价都极其之高,虽说年龄在官场中不算大,但为人却滴水不漏,甚至有人说他就是年轻时候的首辅。
不过被誉为年轻时候的首辅也不见得是好事,但就目前而言,这个称号显然是利大于弊的。矮胖汉子一时间想了许多,不过心思又转了过来,他没有忘记今天到底来干嘛的。
“我说刘兄啊,我们共事已经三年有余了吧,我待你如何你可是知道的,当年你从别的地方调来,其他人刁难你,我袁某人那可是可以拍着胸脯说没有刁难你一丝一毫,可你这次做事,我真是觉得你在刁难我了呀!”矮胖汉子一边拍着自己胖胖的胸脯,一边又哭诉道,看这情景,似是要哭出来一般。
“你下句是不是要说,想当年,我袁修远给你费尽心思搜罗姑苏州大大小小官员资料的时候,那不是一个尽心尽力?手下取不到的资料,我就拖着我这硕大的身躯没日没夜的查,查的那是个煞费苦心哟,足足瘦了好几斤肉叻,那可都是白花花的肉,我舍不得,我痛心呐!”刘信行学着这位矮胖汉子的腔调,倒是惟妙惟肖。
袁修远看得目瞪口呆。
难道我演技这么差?怎么刘兄也会这招了?
还是说我这几年招数用多了,被刘兄一眼识破我又要继续用这招了?
袁通判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哪有,哪有,这都是些肺腑之言,不过怎被刘兄抢先用了去,嘿嘿。”
“诚如你所说,我们都相处好几年了,我还不知道你吗?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我为何让你封锁城门,还行如此冷酷之手段吧。想想也是,动不动就杀头的。一点都不像我们读书人行事,读书人哪里懂打打杀杀的?”
刘信行还特意将读书人三个字说的重一点,继续说道:“血腥呐,听说杀的人都快超过去年一年姑苏州所杀的人数了吧?”
“确实,确实。”袁通判随声附和道。
“我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何这么多人没有身份通行证,为何这么多人讲不清道不明自己的来历?你说呢袁通判?”刘信行突然换了个腔调,带有审视的语气对着旁边的矮胖汉子说道。
“这个呢...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以前没有严查?”不知何时,这位矮胖汉子竟开始有些颤抖。
“你也别紧张,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啊你看,凡事呢,都要从源头找原因。我帮你思考一下原因,比如....会不会是因为有人走私货物来我们姑苏州?比如...会不会是有人没有来得及放消息出去?”刘知府刹那间迸发出尖锐的目光,盯着袁通判。
袁通判本就有些颤抖的身子,愈发地打颤,额头上的汗水也不停的往下掉。
“袁兄,有这么热吗?你这汗水流得倒是挺厉害,要不要我们去阴凉地聊聊?”刘信行打趣道。
“这个不必不必,我站在这里挺好,那啥阴凉地倒不用去啦。”
两人就这么站着码头边。
不过场景倒是挺滑稽的。一个人披着棉袄,一个人却不停地往地下掉汗水,衣衫却早已湿透。
刘信行在等着这位袁通判说话,同样袁通判也在考虑自己怎样说。
这次找谁来顶罪?走私货物这可是重罪,不过参与的人确实挺多,我也只是参与了一小部分而已,不过这刘信行是怎么查出来的?三年了,一次都没有详细查过,怎么这次要连着遭殃了?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一个很恐怖的问题。
“扑通”一声,这位大胖子一下就跪倒地上,地面感觉都颤抖了一下。
而刘信行坦然受之,连客气都没有客气一下。
不过言语倒还是伪装了一下:“袁兄,你这是干嘛?自古只有跪天跪地跪父母者,你跪我算什么回事儿?我可承担不起,你快起来吧。”
这位胖子竟开始跪着哭了起来,抽泣道:“刘...刘兄,都怪我,怪我一时起了贪心,和城里那几个兄弟没有抵制住诱惑,贪了些钱财。明天..不,不,就今天,等等我回去将这些钱财一并给您,您拿去买点好的。平日里你也幸苦了,为了姑苏州的百姓操碎了心。”一边说着,还一边抱着刘信行的大腿。
刘信行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欣赏这个胖子。
确实是当官的料,这脸皮,不混个尚书当当就有些屈才了。
“给我?不知道我的评价吗?”刘信行突然又一脸玩味地看着袁修远。
“对对对,我该死,我该死,我今日就把这些钱财散发给粮仓,以您的名义发出去,让咱们城内那些贫苦百姓吃些好的,我..我..我这就去办!”说着说着,又站了起来。
“我说了让你起来吗?”刘信行突然加重了音量。
矮胖汉子听后又扑通跪了下去,正又想哭诉时却被刘信行打断了。
“行了,你这胖子脸皮倒也挺厚,我本来比你小个四五岁的,不知道你哪来的脸皮一口一个刘兄叫。甚至还朝我跪下,丢人吗?”
“不丢人不丢人,能跪刘兄,是我的福气。”胖子竟然笑了起来。
刘信行见火候差不多了,于是说道:“走私的事情,三年前我就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确切地知道你们哪些人参与了其中,每个人拿了多少钱,是与外面哪些人一起分摊的这笔钱。我,都知道。”
“我以前不想说,也不想提这件事,是因为本想着你们自己能收敛着,见好就收的道理我想你们也明白。不过这三年过去了,我见你们倒是没有一点收手的样子。”
刘信行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面前的这位矮胖汉子,轻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次来找我的原因?不就是影响着你的生意吗,我说袁修远呐袁修远,动动脑子吧!”
“为何我前段时间说我身体有病,具体事务由你打理。三年了,我何时说过这句话?我虽然经常披着棉袄,但是我身体会差的连公务都不能处理的吗?”
“我是真正把你当成自己人今日才对你说这些掏心肺腑的话,我不想今日过后,你还依旧如此,知道吗?”
在那一瞬间,本就聪明的矮胖汉子突然明白了许多。
“我最后说一句,这段时间,严格管理姑苏州,不要出差错。”
“姑苏州,是真的要不太平了。”
“我刘信行,还想给你收个全尸。至于你想不想要,得看你自己造化了。”
“我呀,是真的把你当成可以结交的人呐,虽然有些小毛病。”
矮胖汉子心中一惊,又跪下了。
只不过这次是失魂落魄的跪下,并没有朝着其他人。
他抬头,正想对刘信行说些什么。
却发现,人早已没了踪影。
可以结交的人吗?我袁修远值得你这样做?
今日起,我袁修远誓死效忠刘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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