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从不是清净地,这种小心思说出来,更是令人恶心。
这心思,凤无忧不是特别清楚,因为她毕竟不知道在天岚,割发陪葬还有那种意义。
可清不清楚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是不会让人在长孙云尉灵前撒野的。
于周文一个劲地朝慕容毅磕头,而慕容毅,也终于是走过来了。
今日为长孙云尉送行,他是要亲自做的。
这大概是他登上皇位之后,唯一一件让凤无忧觉得他还是以前的大将军的事情。
他早就来吊唁过了长孙云尉,此时只是在等着启棺的时辰。
他也没有料到,会出现在这么一出。
于周文一看皇帝来了,心下顿时就是一喜。
他果然没有猜错皇帝的心思,皇帝现在过来,定然是要为他主持公道的。
他等着皇帝在他身前停下来,可……那双穿着金色绣龙云纹的靴子,却径直从他身前走过去了。
这让他本来打算大礼参拜的动作,显得特别滑稽。
然后,他就从低垂的视野中看到,慕容毅弯下身,亲自把那几缕发丝捡了起来,一根一根理好,然后,重新放在了长孙云尉的棺木之上。
“让云尉带着这个一起吧。”
慕容毅沉声说道。
长孙云初立在一边,闻言心头咯噔就是一声。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慕容毅。
他……这是知道长孙云尉的心思?
可是……长孙云尉那个笨蛋,直到死,都还没有明白呀!想起凤无忧刚刚从西秦离开时,长孙云尉快马加鞭几日夜不停追去的事情,长孙云初顿时一股酸涩涌出,止也止不住。
那个傻哥哥,他真的以为他是去找凤无忧问个究竟的,以为他是想要去劝凤无忧回来的。
可是不是的,根本不是。
他只是……放不下而已。
正是因为放不下,觉得凤无忧永远不会和他走在不同的道上,所以,在凤无忧离开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暴躁,才会觉得,被背叛的那么深刻。
他一遇到凤无忧,就会应对失策,被凤无忧逗得团团转。
?他总是气得嗷嗷跳脚,大叫着要把凤无忧大卸八块,可往往才刚刚气过,片刻后就会再次上当。
他真的是太笨了,都已经这样包容迁就,都已经这样牵肠挂肚,却竟然丝毫没有反应过来,这不是恨,不是讨厌,而是喜欢。
她的眼泪唰一下落下来。
这份心思,爹和娘都不知道,真的能看明白的,也许,只有她。
长孙云初胃里一阵翻滚,忽然恶心反酸。
她连忙背转了身,小小地干呕了几口,然后就极力压下。
这是云尉的丧礼,她不愿在这个时候还失去送他最后一程的机会。
而刚刚呕完转过身,就见她的爹娘已经走到慕容毅的身前去领旨谢恩。
而她的娘亲,手中更是已经死死捏住了那缕头发。
棺材尚未上钉,要在出殡前最后一刻才上,在那之前,还是可以往里面放入陪葬品的。
长孙云初看着长孙夫人捏着那头发的动作,忽然就反应过来。
云尉的心思,长孙夫人怕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在得知凤无忧害死了他之后,长孙夫人的反应才会那么激烈。
他儿子一心倾慕的人,竟是害死他的凶手。
这比被无关的人害死,更让她难以接受。
可是此时,她却还是握住了那缕头发。
因为,那是长孙云尉的最后一个念想。
她这个身为母亲的人,无论如何也要为他完成。
他活着的时候,连一丝半点得到凤无忧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在他死后,至少,让凤无忧的发头,为他陪葬吧。
慕容毅把头发放回棺木上之后,转过身,真的在于周文面前停下了。
“你不必去了。”
慕容毅淡声说着。
于周文一怔,瞬间,身子像是浸入了冰水一样,猛地透凉到底。
“皇上……”他哀声叫了一句。
他可都是为了慕容毅着想,这才会冲出来啊!可是,他终究还是太低估了长孙云尉在慕容毅心里的地位。
慕容毅居然亲自下令让那缕发丝给长孙云尉陪葬!在慕容毅说出方才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而此时,更是觉得天打五雷轰,身子软得都快站不住了。
慕容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身上君王的气势自然而然地溢出,让于周文再有多少话要说,都硬生生地憋在了肚子里。
“金紫大夫,掌顾问应对。”
慕容毅继续说道:“你的学识还差了些,回去之后,先闭关读一年书。”
于周文更是面如土色。
金紫大夫的确是掌顾问应对,可……这只是表面上的!在本朝,这个官职只是一个闲散文官,多数被拿来封裳有功的武将,让他们在文职上也有一个相对好听的名头。
除此之外,若被封之人不是武将,那就可以在被排入内阁当值,虽然只是最低阶的传笔或者誊写奏折的工作,但却可以和当朝大臣们密切接触,而且可以时常见到皇帝,真有事情发生的时候,若被皇帝问起,也算是真的做了顾问应对的事情。
可是……现在慕容毅竟然直接说他学识不足,让他回去闭门读书。
这岂不是,已经生生断了他内阁进阶的道路?
他以后就是出来了,只怕,内阁也不会让他进去轮值。
他从此以后,就真的只能是个闲散的文官了。
于周文本来就不笨,相反,脑子相当活络。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些事情,而也就是在这瞬间,他明白,他这一生,完了!整个身子都软成了一滩泥,几乎是被人推着下去。
而周围围观的文武百官们,自然也是心态各异。
好些人都是一边看着热闹,一边立刻就开始琢磨起了于周文空出的这个机会,他们可以怎么推荐自己人上去。
而于家的人则是气得快要晕过去。
他们于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蠢笨的东西?
好不容易为他争取到的这么好的机会,竟让他几句话就给断送了。
于周文被带下去之后,时间也差不多了,长孙老国公和慕容毅请示过后,就大声宣布封棺。
早已准备好的家丁们拿着棺钉过来,一下一下砸入棺材四角,把棺椁封闭起来。
长孙夫人自然又是扑上去,号啕大哭。
最后一次,这真的是她最后一次还可以离儿子这么近了。
今天过后,再想要看到长孙云尉,就只能去郊外那片冻土,看那些冰冷的古碑。
凤无忧抿着唇,没有去看这一幕,而是再一次用目光滑过外面的群臣。
在西秦,她举步维艰,想要查出长孙云尉死因的关窍,不知有多难。
可再难,她也不会放弃。
那些人到底是怎么跟上他们的行踪。
那颗雷爆珠,到底是意外丢到长孙云尉身前,还是故意?
这两个问题不弄清楚,她永远无法释怀。
她不能让他的朋友,背着团团迷雾去死。
一声一声仿佛砸入人心底的闷响声,棺钉终于封完了。
接下来,是抬棺人。
慕容毅没有多言,沉默地走上前。
他是堂堂一国君王,却去给一个臣子抬棺,这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可是慕容毅好像丝毫不在意。
他在今日来这丧礼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这么做。
此刻,他并非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还是十数年前,和长孙云尉一同打马长街的少年。
是数年前,和长孙云尉一同守卫西疆的军士。
是这么多年,亦君臣亦知交的好友。
其余数个抬棺的人,也都是长孙府在军中的好友。
其中有一人大步上前,并未急着站到自己的位置,而是先走到长孙老国公面前,对着他深深施下一礼。
成思安。
西北道行军参领,接掌了长孙云尉军权的人。
他身形周正,虎步坚实,并没有对长孙茂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启棺……”仪式官声音长长地响起,黑色的沉重棺椁微微晃了晃,被以慕容毅为首的八人齐齐抬起。
礼乐声,哭泣声,接连响起。
安陵城今日封禁。
街道上处处白幡。
这一整个城,都在为长孙云尉送别。
到了城郊长孙家族的墓地,棺椁入土的一瞬,长孙夫人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她的儿子,那样英姿飒爽,正直明朗的儿子,从此以后,就要独自长眠在这深深的地下。
她再也看不到,听不到,触摸不到了。
凤无忧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表情。
她对这一切似乎视而不见,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看顾长孙云初和长孙夫人的身体上。
在她们哭的最凶的时候,是她轻轻地揉按着长孙云初的穴位,没有让她在这样的时候因为悲伤过度,而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冷血!这是这场丧礼中,凤无忧留给所有人的印象。
可是凤无忧不在乎。
这些人算什么?
在乎他们的目光,能让长孙云尉活过来吗?
能让他的死因,大白于天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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