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万人的贼众左阵已经一片混乱,大半的人将眼光看着骑阵,他们极为害怕,但又忍不住不看。
接着一片哀嚎之声,群盗开始混乱,奔逃,普通的盗众是这样,连刘旦练过的两千披甲兵也是被裹挟着,在一片乱兵之中,阵列都被冲乱了。
此时步阵得以摆脱左侧盗众的夹击,从容调头,开始准备冲击群盗左翼。
右翼方则暂明不管,其攻势不强,根本不足为念。
徐子先策马在第二排之侧,手举横刀,他的内心亦是无比激动。这么多天来缠绵病榻,身为一个青壮年,又是首领人物,身上肩膀上的责任无比重大,且在强敌来袭之时,病倒之后心中的焦虑之感无人能够体会。
陈文珺,秀娘,小妹,这几个最亲近的女子的形象每天都在他的睡梦中出现。前世不谐,今生再负?
而府军,移民,各种基业,又岂能轻易抛弃?
病床上的徐子先,简直有若被人放在油锅里煎一般,那种万般难受而无计可施,甚至无可出力的无助之感,这一世他都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此时挥舞长刀,与将士一起呼啸向前,跨下战马奔腾驰骋,跃过所有的障碍,冲向那些面目狰狞的来犯之敌,将那些杀人犯,强盗,恶棍,恶心的人渣一律杀光,这就是徐子先现在最想做的。
持弓矢以卫国家,这才是武人之德!
在最后关头,几千强盗勉强举起大刀,长斧,长枪,汇集在一处,他们的军阵简直糟糕透了,有的地方相当厚实,几乎有几十排的纵深,有的地方则是十分单薄,只有五六排深,几乎是纸扎的一样。
张虎臣是一个有经验的骑兵将领,并且相当的有天赋,他指挥骑兵冲击之处,也正是群盗最为慌乱,阵列最为单薄之处。
第一排的骑兵冲至时,贼众已经相当慌乱了,双方的长矟长枪长斧交杂在一处,长长的矟杆和诸多长兵器拍打在一处,一下子就发出噼噼啪啪的剧烈震响,骑兵冲击的速度极快,在速度的带动下,骑兵们的长矟冲力亦是步阵的长兵器无法抵挡的,矟矛相交时,大量的盗贼被直接刺穿了,他们的兵器被击飞飞向半空,或是直接弃手落地。他们身上的甲胄象是纸糊的一样,根本无法挡住在高速行进冲刺中的矟尖一击,骑兵不会直接捅刺,只是轻轻一划,被划中的盗匪就如纸扎的一般,要么胸腹被切开,要么就是被当场击飞了。
在这样冲刺的过程中,骑兵不会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长矟,因为冲击力太大,如果握的太紧,或是夹在肋下,很大可能是因为冲撞力太大把自己撞落下马。骑士不惧刀枪,而畏惧的是落马,高速冲击之时,落马之后伙伴们也没有办法停下战马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马将伙伴踏成一团肉泥。
而落入敌人阵中的骑兵,就象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只能任人欺凌了。
很多骑兵是将长矟虚握,轻轻划过,若是正面刺中,则只有迅速弃矟了,若是弃矟太慢,剧烈的震动之下,很有可能将自己的手腕震断。
就算如此,在一片矛杆和矟杆的断裂声中,还是有不少骑兵的虎口处血肉模糊,这便是破阵长矟骑兵要付出的必然代价。
亦有相当多的骑兵直接冲刺而出,他们眼前的敌人或滚或爬,避让开来,叫他们根本来不及戳刺,而且第一排的骑兵要紧的不是杀敌,而是冲破当面之敌的防御,所以骑兵们并没有减速,持着长矟继续冲向前方,前面的贼众则如潮水被神力分开一样,迅速的就让开了通道,稍微迟缓一些的,则难逃被长矟刺死的命运了。
第一排破阵之后,海盗们就崩溃了,第二排和第三排的骑兵迅速跟进,他们用横刀掠过,很少劈斩,因为会影响身形和控制战马,当面之敌,只要被刀锋掠过,毫无疑问的会重伤或被斩去头颅。
徐子先并非第一次率骑兵冲阵,但在这样严整的骑阵之中冲击敌人尚是第一次,他身边的骑兵虽然是近卫,但都是从骑营中出身,经历过严格的铁骑兵冲阵的训练,他们并不慌乱,也不急燥,如果长刀掠过时有敌人绝不会放过,若没有敌人,便相随而冲,并不着急杀敌斩首。
骑兵冲击速度极快,几乎是电光火石一般就从盗贼群中冲杀而过了,徐子先几次伸出横刀,但都没有划中敌人,只能带着遗憾与骑兵同伴一起跑过去了。
除了少数第一排的骑兵被敌人的长枪刺中落马外,大半的骑兵毫发无伤的冲阵而过,在骑阵之后,留下大片的伏尸和四处奔逃的群盗,从这一刻起,被从侧背重重一击之后,群盗的左翼亦没有什么建制可言了。
骑兵们冲出几百步外,到了府军出发时的中阵战场附近,他们在这里重新集结整队,有长矟在手的骑兵重新编组在第一排,两侧则已经是长矟脱手,手持横刀的骑士们了。
在激昂的军号声中,骑阵再次冲击,铁骑踏阵之声超过了千百面的大鼓,这时天空从炽日万里突然变成浓云遮日,五百多铁骑踏地之威似乎令天地变色,山河战栗,马蹄带出大片的泥土和青草,在地面上跳动翻飞,还有一些被血渍浸泡过的土地,在半空中散发着诡异的紫红色。
海盗们大半崩溃了,少量的几百人的束甲贼众可能在军官的约束下,还想尽量的抵抗,他们尽量聚集在一起,用长枪长刀对外,他们的阵列相当密集,他们也相当强悍,骑兵冲击没有叫这些束甲的贼众崩溃,他们发出叫喊,连嗓子都可能叫出血来了,这并不能逼退敌人,只是给自己壮胆罢了。
骑兵们则沉默着,在张虎臣和高时来等人的率领下,并没有直接去冲厚集长枪的敌阵,而是从其阵百步之外跑过,去冲另一股有千人以上聚集的贼众处,敌人阵列单薄,缺乏意志,又是上一次冲刺的重演,长矟和横刀之下血肉翻飞,群盗如羊群般的奔跑,被杀戮,荡涤,几百骑兵冲击过后,身后留下了一条血肉模糊之路。
第二轮冲击后,更多的海盗聚集在了一起,他们或几百人一股,或千多人一股,彼此靠近,眼神中满是惊惶恐惧,他们多半是面色黝黑的南洋人,可能是暹罗,可能是真腊,可能是占城,安南,多半是吕宋人,他们身形矮小而壮实,擅长使用大刀大斧,他们劲力充足,胆气过人,能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无视风涛,抢掠商船,在相隔几尺远的时候从自己的船上跳过去,这足以说明他们拥有过人的勇气。
他们是人渣,杀戮老人和妇人,包括孩子,甚至他们以杀人为乐。
但在此时此刻,他们的信心被完全的击跨了,这些南洋诸小国的海盗们,此前从未见识和经历过骑兵冲击,在这样的威势之前,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抵抗,他们完全跨了。
有一个海盗被长矟刺中了嘴巴,满嘴的牙齿都掉光了,他张大嘴巴嚎哭起来,整个嘴巴处血肉模糊,后来他的口鼻都被鲜血盖住了,呼吸困难,在一片尸体和重伤的群盗之中转圈,然后倒了下去。
更多人的吓的胆战心惊,他们人挤着人,不敢露出丝毫空隙,很多人被自己人的刀枪给割伤了,然后他们看到骑兵们再度穿过,再度冲入一片空地之中,战马打着喷鼻,骑士控马回转,他们又开始重新列阵了。
这是何等叫人胆战心惊的事啊,这一下战场上不仅有血腥气,还有很多尿骚气了。
很多信佛的盗众闭目仰头,向着佛祖祈祷,这些如杀神般的骑兵千万不要冲向自己所在的阵列。
整个左翼被拦腰切断了两次,并且大量的盗贼逃散,大片的人群象是混乱的蚁群,有很多地方蚂蚁们聚集在一起,缓缓后退,也有很多散乱的群蚁,他们漫无目地的奔逃,甚至是往长垒所在的地方跑去了。
在骑兵冲锋时,府军将士们也发出吼叫声,当然是提气的,振奋的叫喊声。
此前贼众的左翼给府军不小的威胁,也使得府军将士憋了一肚皮的气,这其实是锐阵不足之处,易于突破,但如果敌人是自己一方的几倍,且拥有强悍的贼众和首领后,看到阵列被突破,仍然在寻找胜利,锐阵的两侧缺乏保护,调整阵列也较为困难,这就是很明显的缺陷了。
若以鱼鳞阵,虽然也有犀利的冲锋,但两侧会摆开多个方阵应敌,那就是另外不同的结果了。
可是今日之战,有进无退,破敌之速,决心意志之坚,当然还是以锐阵为最佳。
战场上血腥气很重,烟尘弥漫,卢文洛身后的府军将士已经调整好阵列,但他没有,他已经脱队了,身边的伙伴已经重归队列,在军官的怒吼下向着左翼抱团的海盗冲过去。
卢文洛并没有重归战阵,他的刀彻底砍崩了,已经不知道丢弃在何处,他本人就拿着一面千疮百孔的破盾牌,盯着此前那个穿扎甲的海盗首领不放。
颜奇相当狼狈,他身边的人都跑散了,看到骑兵冲锋之后,海盗军心彻底崩溃,现在海面上如下饺子一般的人头涌动,海边还有很多人在匆忙丢掉兵器,脱掉甲胄或是衣袍,很多人把鞋子在海水里脱掉,现在海水冲涮,岸边全是靴子和鞋子,简直是一场灾难。
颜奇也已经不再想着胜利,这一场战事打的完全出乎意料之外。
开始时以为府军很强,会陷入苦斗,但更多人想的是打败南安府军之后突破民壮的长垒,然后怎么分兵抢掠,居住在什么地方,抢掠到物品怎么瓜分,在岛上留多久,怎么搜捕徐子先,蒲行风很看中这个大魏君侯,如果能生擒或是斩首,将会是大功一件。
现在一切都毁了,到这时颜奇才明白双方的差距有多大。
一群海盗,号称诸王,在南洋横行,甚至拥众一处有灭国的能力,但在大魏这里,随意一个君侯练出来的侯府府军,就能将两个海盗王者的部下打的落花流水,而骑兵之威,更是颜奇难以想象的威势,简直是如天威,如天罚,当骑兵滚滚而至,前排的长矟平放,矟尖向前之时,连颜奇这种杀人无算的巨盗,在那时候也是感觉有了尿意,他很难想象,如果矟尖是向着自己,那又当如何呢?
无论如何,现在颜奇只想着能逃走,逃到海边,脱掉札甲和靴子,游回船上去。
到船上便安全了,大魏现在还没有水师,连这个无比厉害的君侯也没有强大的水师,这是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地方了。
但人群阻塞了颜奇逃走的道路,现在连左翼也要崩溃了,同时那个长毛巨人一直跟过来,直到颜奇被堵在一帽房舍之前,四周是乱糟糟的人群,颜奇怒吼大叫,却根本无人理会。
到此时,卢文洛终于放心了,他看到颜奇是空手,索性就丢了盾牌,去了兜鍪,在丢掉铁盔的时候,汗水象瀑布一样流淌而下。
这时候卢文洛才感觉到极度的口渴,大战在正午前后爆发,现在才不到一个时辰,刚刚浓云遮蔽,现在太阳又出来了,人们象是在大锅里被炙烤的兽肉,滋滋冒油,每个人身上都是油光灿然,仿佛汗水都流光了,现在是在流油一样。
在颜奇眼前是一个长毛巨人般的人物,卢文洛根本不象是个闽人,身高六尺左右,身高过人,满脸虬髯,在不怀好意的向前走的时候,一边走一边卷起袖口,露出黑耸耸的长满长毛的粗壮臂膀。
卢文洛得意洋洋,又从容不迫,他盯着这个盗首很久了,感觉这厮不是颜奇也是刘旦,反正是一个大盗首,他怀着建功立业受赏的心情,也怀着打猎时看到猎物在捕兽夹子里挣扎的快感,大步走向颜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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