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想过,雾散之后,会看到‘这样东西’。”
雾气散尽。
站在甬道尽头的李白鲸,声音有些感慨。
他站在李白麟的身旁,声音带着一丝微妙的情绪,缓慢说道:“为了这次狩猎日,我花费了很多心血......东境搬来了‘海蚀圣楼’,无数的年轻修行者随我出战,来到这片天神高原,狩猎原始妖族。”
“我只身来到这里,本以为红山里会有一场战争,虽然没有硝烟,但比起天神高原上的那一场,要更加惊心动魄。”李白鲸轻声道:“我准备了符箓,阵法,飞剑,鳞甲......当然我知道这些都用不上,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曾经隐隐期待过......您要安排的对弈,将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形式?是谋略还是武力,是论道还是运气?”
李白鲸的语速并不快,但是他的语气逐渐低沉下来,到了最后,他盯着雾气散去的甬道尽头,那里悬着最后一颗通天珠,二皇子一字一句问道:“我没有想到......您大费周章,只是想让我来看一看红山的。”
声音停顿。
李白鲸有些自嘲地说道:“这座椅子?”
雾气散去。
尽头之处,夹杂在淡淡雾气之中,有轻微的龙吟之声,红山的尽头,坐落着一座并不高大,但是十分恢弘的皇座,这尊皇座打磨地精妙而又崭新,左右两边的扶手,盘踞着浅淡的龙纹,一条真龙摇曳在椅座的靠背上,龙尾抬出高悬额头,溅起涟漪。
大隋有很多把椅子。
但是有能力,有胆量刻录这种生物的,就只有一种椅子。
“真龙皇座。”
两个年轻的男人,身居天都最高位置的男人,一心只想着某个位子的男人。
在看到了这把椅子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们的野心,从来不忌惮于暴露出来,随便从天都城内,拦下来一位路人,找一位大隋子民,对于当朝政事,或许了解的不是那么多,但是他们绝对知道,处于龙争虎斗水火不相容的,就是东西境界的两位皇子。
但是偏偏当事人不愿意提出来,年关见面,天都偶遇,都只是一笑而过。
笑里藏刀。
看起来一片大好,和谐安逸。
而如今那个活了六百年“垂垂老矣”的男人,在红山的尽头,摆出了这么一尊皇座,把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虚伪情谊,摊在了台面上。
这是什么意思?
......
......
在这一刻,李白鲸有无数个念头闪过。
他注视着那尊皇座,他知道在大隋无数年流传下来的历史当中,“真龙皇座”一直是个禁忌的物事,大隋的皇血代代流传,初代高祖的皇血浓度抵达了一种超越不朽的程度,再之后经过缓慢的稀释,即便大隋如今的血统仍然傲人,但是已经无法与之前相比。
真龙皇座是一件不可揣度的宝器。
如果把大隋全天下的神兵利器都放在一起,那些天尊的道器,菩萨的法宝,远古遗落的神兵,仙剑,单独拎出来一件,杀力都不可估量,但是绝对比不上真龙皇座。
这是天下主人的最大加持。
倒悬海一战,高祖剥去了妖族天下真龙的皮肉骨,将自己毕生最强大的敌人,炼制成了这张皇座,他坐上皇座,整座天下大放光明,一念之间,草木枯荣。
初代皇帝在此后很长的岁月里,一直都是“光明”的象征词。
普天之下,大放光明。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够坐上这尊皇座,皇血的浓度,决定了“真龙皇座”能够发挥出来的力量,没有人知道大隋皇族里,在血液里流淌的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无形的联系,拢和了整座四万里天下最稀少的一部分人群,他们生存繁衍,做大地上的统治者,他们天生就是皇者的候选人,初代皇帝的血液太强大,留下来的东西足够后代享受太久。
但是正如所有人知道的那样。
初代皇帝在倒悬海击杀了两位妖族的不朽,但是他亲口承认了,自己并没有抵达不朽的层次,哪怕他可以杀死不朽......但是他终究还是死去,他也会老,会病,会痛苦,会离开人间,他的血液并非是最完美的,大隋的皇族,一代一代,皇血的浓度开始缓慢的下跌。
再到后面,便再也没有皇帝,真正意义上的坐上真龙皇座,去驾驭这尊世上最强大的法器,去杀伐妖族,攻城略地。
即便是太宗也没有。
因为代价太大。
坐上真龙皇座,并且催动它,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根据天都古老的典籍记载,这尊皇座对于主人的认可程度非常之高,如果试图坐上去使用皇座的那个人,皇血浓度不够,可能会导致惨剧上演......古老的岁月里,有人死在了皇座上,那是拼命制造了政变内乱,试图坐上真龙皇座,镇压所有敌人的一位大隋藩王,在皇城内乱的那一夜,火光冲霄,他坐上皇座,试图催动真龙,来证明自己就是大隋未来的皇帝。
于是他就此死去。
典籍里记载的十分模糊。
但是有一点倒是清楚。
每一位大隋的皇帝,在登基之前,要昭告天下,都会坐上这尊皇座。
但并不会催动皇座杀气。
这就像是一尊最普通不过的椅座,但唯一不同的是,你需要有皇血,只要有浅淡的,微弱的联系,都可以坐上这尊皇座。
李白鲸看着这尊皇座,那颗通天珠静静悬浮在皇座之上,此地已是尽头......自己的父亲安排了这么一尊皇座,在自己的面前,一句话也没有留。
这是什么意思?
两个人,谁先坐上去,谁就是未来的天下主人?
李白鲸低垂眉眼,轻轻幅度的摇了摇头,这尊皇座的气息,在雾气之中显得内敛,并没有高高在上的皇威,他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把这尊真龙皇座摆在这里,这里是红山,是北境再北的倒悬海底,不是大隋境内。
真龙皇座这样一尊珍贵至极的至宝,怎么可能放在这里?
“假的。”
李白麟的声音忽然传来。
二皇子皱起眉头,他望向白袍摇曳,站在原地如石塑,不肯向前挪动一步的李白麟。
李白麟感受到了这股目光。
他再一次平静说道:“猜的。”
......
......
没有一句过多的话。
父亲连一句交代都没有。
就像是这么多年,其实连面也不怎么见过,他们父子之间的血缘纠葛,已经淡薄到了极点,来到这座红山,是宫里传出来的意思,一切都像是一个哑谜。
蹚水过河,不知深浅。
这里就只有幽黑的甬道,淡薄散开的雾气,幽幽的通天珠光芒。
还有一尊雕龙座椅。
“我想坐上去,但是我不敢坐上去。”李白麟看着那张椅子,他望向自己的皇兄,轻声笑道:“我已经走到了这里,但是我只能站在这里看着......”
三皇子顿了顿,道:“这应该是你此刻的想法吧?”
李白鲸沉默了。
“其实这也是我的想法。”三皇子低垂眉眼,道:“无论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它的意义都是一样的,这是留给未来大隋主人的位子。二兄......我们生而高人一等,又走到了这里,这个位子谁不想要坐呢?”
“不管你怎么想,我想争一争,抢一抢,为此不怕付出代价,乃至失去生命也无所谓。”李白麟注视着那颗通天珠,话语之间并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坦坦荡荡,语气平静至极,因为知道这里是红山,所以李白麟挺起脊背,并不害怕自己身旁的二兄。
李白鲸一时语塞,微微怔然。
在二十四年来的勾心斗角当中,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弟弟,如此坦诚相见的模样,此刻竟然有些说不上话来,觉得有些好笑。
“父亲想要让我们两个人见到这样东西。”李白麟继续平静说道:“我不想去想太多,也不想解读太多......我只是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真与假,父亲看得最清楚,这里没有一句谎话。”
“既然你如此坦然......”李白鲸淡然道:“现在你见到了,你为什么不上去坐一坐呢?”
李白麟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在红山甬道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经过慎重的思考。
他要确保自己说的是真话。
于是长久的沉默之后,是一句轻声的感慨。
“我还没有准备好。”
李白麟看着那尊皇座,眼里是缓慢黯淡下去的欲望,他仍然能够保持自己的清醒,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年轻白袍男人缓慢转头,望向自己的兄长,道:“红山的尽头是这座椅子......如果想要离开,椅子的那一端,就是出口,如果不出意外,坐上椅子之后,红山山开,这场博弈就分出了结果。”
李白麟轻声道:“如果坐上红山的椅子,就意味着这么赢下了狩猎日的胜利,那么这一次的胜利就让给你......哪怕回到天都之后,父亲会有资源上的倾斜,那也是你应得的。”
二皇子看着自己已经不再稚嫩的皇弟。
他想着甘露府邸的那一场野火,西境先生曾经留给自己极其隐晦的两个字。
他只觉得自己的皇弟真的长大了,有心机,会演戏,在这场红山甬道的尽头,每一句话都说得漂亮而干脆......“牺牲”了赢下这场赌局的机会,把大好的“真龙皇座”留给自己。
但是很可惜。
李白鲸轻声感慨道:“真龙皇座,敬而畏之,我并非不敢坐上去,而是不想占你的便宜。”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李白鲸也走下了赌局。
这把椅子,在大隋漫长的岁月里,一直都是用来看的。
看看就好。
不要说坐上去。
他连接近都不想接近。
越是美丽的东西,越是带着毒性。
深知这个道理的二皇子,轻轻一揖,柔声对着通天珠道:“比起坐上那个位子,让红山山开,分出胜负,我宁愿放弃这个机会......”
停顿之后,二皇子叹气道:“如果父亲没有更多的意思,那么白鲸就原路返回了。”
一片沉默。
通天珠的那一端,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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