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境“太子爷”。
这是一句诛心之语,但事实就是如此。
宁奕说到“太子爷”这三个字的时候,口气还带着一丝戏谑,这个看起来宽厚纯良的二殿下,行事风格倒是与面相截然不同,派了个瞎子看守客栈,自己亮了长令也浑无反应,这是什么意思?
在东境一手遮天,手底下能人异士实在太多,所以要变着法子筛掉一些?
不知道今夜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来这间客栈,天亮之后,与东境皇子一同奔赴北境狩猎,这的确是个功成名就的机会,客栈里一层楼的这些,至少都是中境的修行者,山泽野修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殊为不易,有些只差一个机缘。
这些人打生打死最是厉害。
甚至第七境的修行者,这一层楼也坐着两位,披着蓑衣戴着蓑帽,靠在最远的边上,自斟自酌,浑然忘我。
江湖里行走无他道理,拳头就是最大的道理,一切说话靠本事,讲究实力二字,有了实力,去哪吃饭都有人让座买单,这些江湖客单独为两位七境修行者挪出了空位,自己入了门之后,这两人的目光仅仅只是停留一刹,便离开自己,反而更有兴趣的打量着靠在门口的裴烦丫头。
宁奕当然知道原因。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修行气息,这是他的习惯,从踏入天都就一直如此,蜀山的功法极其巧妙,探知与隐匿尤其高深莫测,若是宁奕不愿放开,那么即便是十境之上的那些人,也看不穿他的境界。
剑拔弩张。
压抑到了极点。
最远的桌子处,那两位第七境的修行者之中,缓慢站起了一位。
戴着蓑衣的七境修行者,对着宁奕温和笑道:“我是东境拂柳山的山主。”
宁奕笑道:“久仰大名。”
这位七境修行者,摘下蓑帽,轻轻搁在桌上,皮囊看起来是具百八十岁的老人,七境之后血气仍然旺盛,算不得如何枯竭,不知修行了何等功法导致如此,他微笑道:“我正缺一座炉鼎,若是公子愿意把这丫头给我......那么今夜,我给公子留一条命。”
“多谢好意。”宁奕同样笑着说道:“拂柳山,记住了,有机会我一定拜访,届时一整座山门,我一条命也不会留下。”
那位七境修行者面色陡然阴沉下来。
未等他先出手,距离宁奕最近的一位瘦削男人,背对宁奕,端起巨大油锅,整锅热油沸腾,准备拧腰动胯泼洒而出。
宁奕面无表情,轻描淡写伸出一只手掌,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个男人的极近距离,他一只手掌按在男人脑袋一侧,连人带锅一同按下,整张木桌被砸得支离破碎。
刀剑顷刻而出,宁奕面前三四道寒光闪过,他神情平静,身子向后掠去,几道剑光擦着面颊刮擦而过,逼仄空间内,下一刹那重新站直身子的少年,雷霆一般探出双手,攥拢两人衣襟,脑袋砸在一起,入骨入肉发出了极其磕碜的声音。
宁奕微微抖腕,那两具“尸体”的胸口之处,三四道光点破开胸膛,剑光开膛剖腹,从后心穿入,想要刺死宁奕,如穿葫芦一般,只可惜被刺之人,松开攥紧衣襟的双手,任由“尸体”向下滑落,并不后撤也不避让,而是掌心抵住剑尖,推动两具“通透”尸体,一路前奔,将后面的两张木桌,砸得爆碎开来,两柄长剑弯曲到了极点,蕴藏在剑身之上的力度不能再大,此刻骤然弹开,一连串的气爆声音,七八道身影倒飞而出。
宁奕回过头,看着丫头,轻声说道:“看着就好。”
靠在门口的丫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身为店小二的瘦高男人若有所思,背后已经渗出冷汗。
宁奕并没有急着去拔出重重立在柜台前的铁剑,于是能够吓死一层楼这帮人的“大隋天下剑气行走”八个字,就这么安安静静藏在鞘内。
客栈里刀光剑影,奔着少年而去。
宁奕浑身四处,犹如长眼,蜀山的感知功法天下第一,他躲闪挪移,在这片逼仄空间里,如鱼得水,穿花蝴蝶一般,来到一张尚还完好的木桌之前,看着内里翻滚的肉块,一阵恶心,拎起一只锅耳,信手泼开。
热油如瀑布迸溅,追在宁奕身后的三四个江湖恶人,来不及躲闪,被宁奕的热油泼中,嘶哑惨叫之中蹲下身子,捂住面颊,手指淋漓,连面皮都要抓破。
宁奕一泼之下,锅内热油只去一半,难以倾全,剩下的肉块骨茬,实在恶心,他翻转耳锅,躲开一剑,当头砸下,热油与骨肉,倾盖在对方头上,扑面而来,这是市井打斗的江湖伎俩,宁奕信手拈来。
他本就不是正统的修行者,与人对敌,向来无所不用其极,从来不会托大,尤其是如今以一敌少,对方都是江湖出身的修行者,他们什么手段都会使用,想要打赢,就要比他们还要卑鄙狡诈,阴险凶狠。
徐藏教宁奕的第一堂课。
“弱的怕强的,强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面前传来了热油破风声音。
效仿宁奕泼洒热油的,是一个瘦小但面相凶狠的男人,披着一件绿布麻衣。
宁奕冷笑一声,顺手从刚刚那人头顶拔出那口双耳大锅,身躯后掠大袖兜揽,漫天热油如汇聚成线,接着他手掌伸出,那个瘦小麻衣男人不受控制踉跄一步,被宁奕的大锅砸中,热油浇身,声嘶力竭的惨叫声音当中,他的鞘中长剑被宁奕拔出。
宁奕倒持剑柄,未曾回头,向后一剑戳穿一位大汉的腰腹,剑尖透体而出,宁奕顺势后退两步,后背贴住对方胸膛,面前不断有刀光剑影追随而来,宁奕与大汉一路后退,像是在跳一曲滑稽的舞蹈,直到抵住客栈墙壁,退无可退。
宁奕神情不变,攥住剑柄向上提起手臂,这柄取自麻衣男人的长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剖口,如纤细狼毫在纸上横切一般,毫无阻拦,将身后的那个汉子一切两半,带出一连串喷薄的血珠。
宁奕松开持剑之手,身子向前撞去,一道刀光扑了个空,那名刀客被宁奕欺身入内,来不及反应。
宁奕攥拢五指,面无表情一拳砸在对方胸膛,砸得这名刀客弯下腰来。
整间客栈,终于有了停滞的空闲时间。
江湖打斗,生死厮杀。
以一敌少的终究还是少数。
在这个时候,星辉其实显得脆弱不堪,一旦被近身击中,中境的星辉还是太弱,面对以命搏命的凶徒,就需要一口劲气连绵不绝,把对方全都杀尽。
十七八道身影。
长枪,红缨,棍棒,金锏,剑气,呼啸而来。
宁奕已经退无可退。
他的神情仍然平静,信手拔出插在地面的长刀。
脑海里,是剑器近的那一句话。
“万物一剑。”
出剑对准一。
长枪是一,棍棒也是一,头颅是一,胸口心脏也是一。
闭上双眼,全凭感应。
宁奕双手握刀,站定之后,深吸一口气。
铺天盖地的人影砸来,将宁奕淹没。
接着便是无数刀影迸发开来,面前三丈,一团又一团猩红炸开,接着波及开来,地面掀开,木桌崩碎,刀气狂乱炸开,将这些客栈内的物事全都劈砍碎裂,炸成一团又一团的齑粉。
断裂的碎肢与残骸砸入宁奕面前三尺,来不及入内,紧接着便被刀气砸得飞出,这挥刀而出的片刻之间,宁奕对面的墙壁,已经被洗刷的一片猩红。
最后一刀辟出。
一团血雾被刀气砸出颀长痕迹,浓郁的不可化解。
宁奕做了个收刀而立的姿势,却发现自己的信手拔出的那柄长刀,品秩实在太过不堪,在无数次的对撞之下,早已经碎裂出了无数道口子。
宁奕丢掉那柄破碎长刀,走回柜台。
瘦高男人隐约猜到了宁奕的身份,他浑身是冷汗,想到了那位殿下大人对自己的嘱托。
他连忙开口:“大人......”
声音还没有落下,宁奕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轻描淡写砸下,不大不小的轰然一声,柜台烟气四溅。
丫头抱着油纸伞来到了宁奕面前。
那团血雾,将一层楼的两边隔开。
一边是两位默默站起,神情凝重的七境修行者。
另外一边,则是宁奕和裴烦丫头。
待到血雾微微散开。
那位看模样有百八十岁的老人,面色微妙,道:“在下刚刚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妥,愿意收回,赔礼道歉,都不是问题......不知道公子贵姓?”
宁奕若有所思,笑道:“拂柳山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惹到了惹不起的人,现在开始害怕了?”
拂柳山山主讪笑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旁边站起的那位斗笠人,与拂柳山山主一路同行,风雨兼程,此刻看起来也是个老骨头,没有摘下斗笠,单单是站起身子,浑身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
“你们俩加在一起,快入土了,人老多忘事,想要赔礼道歉,也不是不可以。”
宁奕杵着长剑,淡淡道:“一人留一半身子,或者两人商量着留下一具完整的尸体,两种办法都可以。”
拂柳山山主神情逐渐难看起来。
斗笠人缓慢开口,声音沙哑,竟然还是个老妪。
“在下春风山山主,听阁下的语气......”老妪声音低沉,阴恻恻道:“不知道是东境哪座山门的?”
雷光从高空劈落,整间客栈,一片通昼。
宁奕笑道:“我姓宁,两位,知道我是谁了?”
于是那位拂柳山山主,春风山山主,面色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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