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讲完了古,就被带下去了,连着讲了这么多天,宋词说书的水平急剧提高,结尾还不忘下个钩子,讲到出战瀛州的诸部兵马纷纷回援,元气大伤的徐家感到瀚王因此一战,威望陡生,已威胁到徐家的存在,徐家诸老蓄谋逼宫,至此,戛然而止。
宋词退出后,高大神圣的大殿上,就只剩下三位宗伯了。
大宗伯黎大隐坐在上首,一臂撑在自己的大腿上,犹自回味着天降陨石的神奇一幕。
太卜寺,是这个神奇的秦国中两大至高权力机构之一,一个是太卜寺,一个是三公院。
三公院负责一切行政管理、军事管理,而太卜寺则负责教化、礼仪和宗教,负责精神导向和控制。
这样的一个太卜院,本身就喜欢相信一些神神怪怪的东西,而且随着年龄增长、阅历丰富,亲自经历或亲眼见过一些不可思议之事后,他们对于玄学就会更加深信不疑。
大宗伯黎大隐就是这样,神棍都是明知自己在骗人而去骗人?
并不全是,还有很多人,是因为他自己就笃信不疑。
黎大隐已经是太卜寺第二十三代大宗伯了,只有最虔诚的巫士,才能逐级晋升,最终入了上一任大宗伯的法眼。
黎大隐沉吟良久,缓缓地道:“如果这宋词所言属实,那么这个杨瀚就是天命所归之人。”
左宗伯向君道:“大宗伯,你相信此人,真是五百年前三山帝国的帝皇后裔?”
黎大隐瞟了他一眼,道:“你有怀疑?”
左宗伯道:“我们没人见过他是否真从祖地踏破虚空而来,我很担心,会不会是徐家有心篡夺权力,所以……炮制了这样一个人出来。”
右宗伯薛凉道:“向兄,徐家显然是与之为敌的。”
向君道:“那是后来,你方才也听那宋词说过了,初始时,就是徐家力捧,才奉他为王。
我在想,会不会是此人不甘受人挟制,因此渐渐有了力量之后,才与徐家产生矛盾?
徐家若只是玩火自焚,也不是不可能。”
大宗伯沉吟了一下,道:“我太卜寺当初是奉了顺圣天后之命,五百年来,我们一直在等那个人回来。”
向君道:“大宗伯,兹事体大,必须谨慎啊!当初,顺圣天后可是交代说,最多十年、二十年,太子就会来寻我们。
可这一等……如今,五百年过去了,谁能确定,此人是否真是天圣后裔?
我大秦子民,繁衍生息,在这里已经重建了国度,繁华富庶,自给自足,与外界全无接触,百姓安乐,国泰民安。
百姓们对我等卜巫,更是无比的尊崇敬重,我们的决策,不能给他们带来祸患啊!”
右宗伯薛凉皮笑肉不笑地道:“人心素来静极思动,你看三公院与六曲楼的举动,恐怕,我们想静,也静不下来了。
如果坐以待毙,恐将来死无葬身之地,太卜寺更是灰飞烟灭,你我愧对列祖列宗。”
左宗伯向君淡淡地看了薛凉一眼,道:“那么,我们便大张旗鼓地去迎那个杨瀚入主大秦,再称天圣大帝?
你可知三公院与六曲楼心意如何?
又或者,这杨瀚今日能过河拆桥,毁了徐家,来日焉知不会拆了我太卜寺?”
右宗伯薛凉做恍然大悟状,抚掌道:“向兄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大宗伯年事已高,来日承继大宗伯之位的,理所应当是你向兄,三公院虽然跋扈,现在也还不敢公然挑衅我太卜寺,但若迎了大帝回来,恐怕反对你向兄的权柄有损了,是吧?”
左宗伯向君勃然大怒,拍案道:“你胡说什么,我向君对太卜寺、对大宗伯向来忠心耿耿!所思所想,莫不是为我太卜寺之传承着想。
薛凉,我太卜寺以左为尊,而你我都是七岁即成筮生,钻研巫道,论资历,你不比我浅,是不服气我在你之上吧?
好,今日当着大宗伯的面,我向某情愿交出左宗伯之位,你薛大人愿意做便做,向某让贤!”
黎大隐淡淡地道:“好啦,你们俩,斗了一辈子,还不够?
也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该知天命了!”
向君听了,悻悻住口。
薛凉则是若无其事地抿口茶,嘴皮子一翻,吐出片茶叶来。
黎大隐沉思了片刻,道:“五百年来,与外界沟通,一向由六曲楼负责。
可如今,六曲已有野心,且与三公院沆瀣一气,不堪大用了。
我们太卜寺,还是派个杰出的弟子,前往忆祖山禁宫祖地,看一看那个杨瀚吧,如果他真是天圣后裔,我等再商量如何迎回便是。”
薛凉拱手道:“大宗伯英明,这杨瀚年轻,派个年轻人去,更方便接近他。
男巫白藏,是我的弟子,常为我太卜寺行走各地公干,为人机敏,且对我太卜寺忠心耿耿,可以派他前去。”
向君一听,马上道:“我太卜寺与外界,已五百年不曾来往,只派一人出去,恐要出些纰漏,还是多个人彼此照应着为好。
我的一弟子,今已升至女巫,名叫玄月,常往各地传教,甚受百姓爱戴,擅长与人交道,可以一同前往。”
黎大稳淡淡一笑,知道这两人互不放心,不肯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完全交托在对方手中。
不过,他是笃信玄学的,如果那杨瀚真的是天圣后裔,天命所归之人,气运之盛,无人能敌,不要说是多几个人去考察,就算向君真有歹意,遣了亲信弟子去暗害于他,又有何惧?
如果那杨瀚能为人所害,说明他就不是天命所归之人,否则,凭着他的无敌气运,一定能化险为夷。
因此,黎大隐不以为甚,已经有了老年斑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白藏和玄月这两个孩子,老夫也见过的,确是机敏。
好,就派他二人,出山往忆祖山去吧。”
黎大隐说到这里,目光望向悠远处,隐隐有些神往与激动:“哎!忆祖山啊,经我太卜寺五百年宣扬,在我秦人百姓心中,那里已经是高不可及的人间圣地了,也不知老夫有生之年,是否有幸能够谒见于它!”
……司马杰赶到锦绣城的时候,杨三寿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一路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紧张了,幸亏及时赶到京城了,如果再晚两天,恐怕他就要弹压不住,造成军士哗变了。
一旦军士爆乱,杀了司马杰,南孟与瀚王的一战就不可避免了,这个责任,他承担不起啊。
一路上对南孟将士非打即骂,想停就停,想走就走,想去民居看个新鲜便去民居,想在野外赏个风景便赏个风景,时不时还要驱使那些士兵上山去为他猎杀野味,结果士兵失足,摔得遍体鳞伤,反被他嘲笑无能……哎!诸般苦楚,真是数不尽数。
到了五里亭,廷尉曹敏、大鸿胪栾振杰、大司农高英杰、右扶风宋焱、京兆尹龙敢情等,亲自前来迎接。
司马杰已经重新换乘到了那驾曾经属于孟帝孟展的御辇,大喇喇地连车都没下。
杨三寿硬着头皮上车禀报,把这些官员的官阶报了一遍,意思是告诉他,来迎你的可都是位极人臣的大臣啦,不敢如此托大。
不料司马杰听了却破口大骂:“呸!你个没卵子的怂货,什么狗屁的大鸿胪大司农,就是你们的狗皇帝,也是伪皇帝,吾乃三山之王瀚王遣派的天使,出去见他们作甚?
叫他们头前带路吧!”
杨三寿顶着一脸唾沫讪讪地跑了出来,清咳一声道:“诸位大人,瀚王使者说他偶感了风寒,身体有恙,不便出来与诸位大人相见,诸位大人远迎至此,瀚王使者诚惶诚恐,改日再设宴以谢。”
曹敏、栾振杰等人假装没看到他脸上的唾沫,假装没听见司马杰在车厢中的咆哮,便灰溜溜地上了路。
到了城中,先往馆驿中住下,这时彭太师才出面相见。
司马杰这厮倒真是个会看人下菜碟儿的,杨三寿本还担心他对彭太师也太过倨傲,却不想司马杰一听来人,便满面春风地迎了出来,仓促之间,一只鞋子都趿反了。
这真是……杨三寿叹为观止,心中只想:我觉得我就算是够不要脸了,想不到人外有人,天外有人呐!谈判是由彭太师全权主导的,但军方一脉,怎么可能不予关注?
两派斗了这许多年,各种细作的运用从未停止,其结果就是双方派系都成了筛子,除了只有核心人员才知道的最高机密,几乎没有什么事儿是对方打听不到的。
于是,谈判的进展,便不断地送到了足不出户的太尉荼单的案前。
南孟降国格,废帝号,称王。
这一条,本在荼单的预料之中,不称帝便不称帝,主权仍然完整就好。
可是,司马杰还提出两国关系定位为“父子之国”,并且,每任孟王,要由瀚王下旨册立,以示尊奉瀚王为宗主国,君权瀚授。
看了这一条,荼单就要疯了。
陛下已经四十五岁了,那个瀚王才二十九岁,难不成还要叫他一声“爹?”
陛下要是管瀚王叫爹,我这个老丈人,岂不是得跟瀚王论兄弟了?
更可恶的是,彭太师居然在奋力争取――孟展管杨瀚叫叔叔行不行?
“该杀!该杀!彭峰卖国啊!”
荼单气得颌下一部胡须都翘了起来。
再往下看,也是忍无可忍。
什么瀚王久闻孟国盛产美女,孟展这个儿王每三年要向父王孝敬南孟美人儿百人。
南孟每年要向瀚王进贡银三十万两,南孟每年要向瀚王进贡稻米十万石……诸如此类,还没看完,荼单一双老眼已经气花了。
南孟是富,但那是因为南孟国小、人寡啊,如果如此源源不断地向杨瀚输送供奉,那南孟与瀚王麾下一州,还有什么区别?
近来心情郁郁,在家养家的荼单腾地一下就从榻上跳了下来,穿着小衣,系着抹额,急声大呼:“来人啊,速速给老夫更衣!”
荼单最宠爱的侍妾正在榻边侍候着,惊骇道:“老爷病体未愈,这是要去哪里?”
荼单怒不可遏地道:“老夫要进宫面君,痛陈利害,挽狂澜于既倒,救我孟氏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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