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瀚怎么斗得过南孟第一女舞神,本来他的动作也还算合拍,草原上的舞蹈又讲究狂热奔放,没有太多的技巧,可是有荼狐比着,却是显得格外的生硬、笨拙。
一曲舞罢,荼狐好似出了一口心头恶气,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杨瀚当然也无所谓,他如今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跟人计较一曲舞蹈的失败,尤其是跟一个女孩儿计较。
众权贵喝的都有点高了,这一活动,酒意涌的更快,不少人不一会儿就伏在案上呼呼大睡起来。
见此情景,酒宴自然是见好就收,到底终止。
荼狐小酌了几杯,又跳了许久,有些燥热,没有即时入帐,只在月下徘徊,任那清风拂面。
天上,星斗黯淡,唯有明月当空,月华皎洁。
荼狐不禁思念起了爹娘还有重病中的姐姐,以前,她也知道有些愧对姐姐,不是不想她,而是不敢想,一想了,便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可当初一时意乱情迷,糊里糊涂便被姐夫那华丽优美的辞藻击中了她的芳心,欲待反悔,也是不能。
在她想来,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自古有之,只要自已尊重姐姐,不与争风,未尝不是一桩美谈。
可是,大难临头时孟展的无情表现,令她实在痛心。
这,就是她心中深情款款、心思细腻、可以托付终身的那个男人?
如今想起姐姐,荼狐只觉懊恼,只恨自已眼瞎。
一阵青草悉索之声,莫雕氏拄着拐杖,出现在荼狐身边。
荼狐连忙眨了眨眼睛,不让干娘看出那眸中的水汽。
“小狐啊,大王明显有些醉了,怎么没去服侍大王睡下?”
“啊,干娘,酒宴一散,大王就拉了李大使回房了,现在还在谈事情吧,你看!”
荼狐向杨瀚的大帐指了指。
自从小谈有了身孕,杨瀚就另置了一帐,处理公事不至于影响她休息。
此时那大帐里仍然亮着灯,从小小的窗栏中透出来。
莫雕氏叹了口气,在荼狐的额头轻轻点了一下,嗔怪地道:“你这傻丫头,怎么这般没个心眼儿。
为娘煞费苦心的,是在帮你制造机会啊。”
荼狐茫然道:“啊?
什么机会?”
莫雕氏道:“当然是为你的终身着想!傻丫头,你才十六岁啊,花儿一般的年纪,你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了?”
“嗯?
我……”“再说了,你是什么出身?
你说说,这世上一般的男儿,还有配得上你的么?
可位高权重,可以比肩孟帝的,这世上除了瀚王,还有一个年轻、英俊、又知冷知热怜惜女子的么?”
荼狐有点儿懵了,讷讷地道:“原来……原来干娘是这个意思……”莫雕氏挽住了莫狐的胳膊,与她并肩走着,轻轻地道:“是啊!我莫雕陶部落,如今算是安定下来了。
大王一直驻跸于我莫雕陶部,也足见对我部的信任。
娘不用再为部族的前程操心,可你的终身,娘能不想么?”
荼狐赧颜道:“干娘不用为女儿担心,女儿,现在无心于这些事情。”
莫雕氏道:“你不想,娘却得为你操心啊。
为娘问你,那孟展如此绝情待你,你还想回到他身边么?”
荼狐脸色一变,双手紧紧攥着,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才强抑住了心中的愤怒:“绝无可能。”
莫雕氏道:“这就是了,可他,却是孟国皇帝。
娘来问你,等瀚王离开后,为娘自然不会拘束你,可你就算回了孟国,见到了你的亲生父母,从此还能公开露面,叫孟展知道你还活着么?”
荼狐一呆,这事儿她还真没想过。
莫雕氏又道:“孟国若是不灭,你荼家生死存亡,便是孟帝一句话的事儿。
你不想再与他厮守,又不能触怒了他,以后就只能再公开露面,叫人知道你还活着,就算回了孟国,也得藏头露尾,悄悄侍奉父母膝下。
如果……”莫雕氏停住脚步,看向荼狐:“如果,孟国也被瀚王大军灭了呢?
而且,以瀚王军威之盛,这个可能,非常之大。
那时候,你荼家,该何去何从?”
荼狐脸色一白,讷讷地道:“我,我荼家世代为孟氏佐臣,孟展称帝后,又封为我父为太尉,我爹……十有八九,是要尽忠殉国的。”
莫雕氏道:“是啊,那时候,你说,你这做女儿的,可能救下你的爹娘,乃至全族?”
荼狐茫然道:“我……我连剑都提不动,如何救我荼氏一族。”
莫雕氏恨铁不成钢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傻丫头啊,女人的腰不是腰,那是销魂的弯刀啊。
你这姿色,你这盈盈不堪一握的小蛮腰,可不就是一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好刀?
只要让瀚王喜欢了你,还怕不能在你的柔情之下化为绕指柔么?
到那时,要想保下荼氏一族,还不就是你在瀚王耳边吹的一句枕头风么?”
“啊?
我,我……”干娘竟然为我如此操心,竭精竭虑的!荼狐好不感动,可干娘说的这话题,实在是太臊人了。
荼狐的俏脸跟一只熟透了的红苹果似的,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莫雕氏一摆手,一个侍女不知就从哪儿钻了出来,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
莫雕氏接过来,递给荼狐,荼狐糊里糊涂的就接在手中。
莫雕氏轻轻一推荼狐的后背:“闺女啊,机会,是要自已去争取的!快去,给大王送杯奶茶。”
荼狐这才发现,被干娘拉着一通谈心,这时竟然走到了瀚王的议事大帐旁边。
背心吃她一推,便糊里糊涂地向那大帐走去。
……一杯奶茶,喝在口中。
细细地品咂着那微带咸味儿的奶香,回味着奶香中淡淡的茶意,靳无敌感动的泪都快下来了。
山上的物资,越来越少了。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么说也不对。
他现在守着一座金山呢,六曲楼四百多年的积累,财富之庞大,实在是富可敌国。
如果把这些财富都抛出去,可以把市面上的硬通货也砸低四成的价格。
可是,他现在需要的是能吃的东西,他现在被死死围在六曲山上,有钱也买不到吃的。
战士们已经开始把那些受了伤的、老迈些的马杀来吃了,否则仅靠山上的粮食,根本不敷食用。
山上,能吃的野菜野果也都挖光了摘光了,树木也拿来烧了火,整座山已经变成了一座难民营,一群守着金山,缺衣少食的难民。
“不能再等下去了!”
勒无敌目光幽幽,仿佛一条受了伤的狼:“我,犯了一个大错误!”
沙哑的声音,在洞穴中轻轻回荡着,几个部落首领静静地守在周围,摒息听着他说话。
靳无敌道:“瀚军刚刚围山的时候,我们就该冲下山去的,我不该寄望……寄望于他们粮草供给不上,自行溃散的。
结果,最先撑不下去的,居然是我们!”
靳无敌痛心地惨笑两声,道:“现如今,军心士气涣散,而敌人在山下早已利用充裕的时间,将整个阵地布署得难以攻克。
这番突围,只怕……凶多吉少!但是……”靳无敌站的笔直,厉声道:“我们是不会被全歼于此的!我们总有人能逃得出去,只要逃出去哪怕一千人,我们就有机会,重新掌握草原!三山人早晚会离开,草原,早晚还是属于我们的!”
靳无敌一指靳尚,道:“我若死了,左贤王便是我草原之主!左贤王若死了,右贤王便是我草原之主!依次往下,生者,就是承担光复我草原荣华之人!”
火把之下,靳无敌颊上的肌肉都在颤抖:“明天一早,将所有能吃的都拿出来,让儿郎们吃一顿饱饭。
山窟中的财宝,任由大家拿取,谁能揣多少揣多少,一旦杀出去,这就是我们招兵买马的本钱!现在,各自回去,整肃本部,破晓时分,下山!”
众头领没有人说话,一种悲壮的气氛充溢了全场。
他们向靳无敌默默地抚胸施礼,然后默默地向外走去。
右贤王紫叱拔默默地跟在靳尚身后,似乎心事重重地忘了方向,靳尚向岔路走开了,紫叱拔竟也跟了过去,全然没有发现这是回他所部的道路。
走在更后边的右谷蠡王赤哲奴邺忍不住轻唤了一声:“紫叱拔大人,这边……”紫叱拔充耳不闻,依然心事重重地跟在靳尚后边,赤哲奴邺还要呼唤,脚跟突然被人重重地踢了一下,扭头一看,却见左谷蠡王佑阿帕尔加向他使了个眼色,赤哲奴邺忽地憬然,立即闭上了嘴巴。
已经走开一些的左大将希加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微妙的一幕,马上低声唤道:“几位,且住!”
几位大将、都尉、大当户、骨都侯都站住脚步,向他看来。
希加左大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看,我们且不忙着回去,不妨,在此听一听消息。”
其中一个鲁莽些的问道:“不是明日一早下山么?
还听什么消息?”
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俱都沉默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走进大帐的时候,因为刚饮了酒,杨瀚和李淑贤脸上都还带着几分兴奋之意。
杨瀚道:“随便坐,不必拘束。”
李淑贤狂士风范,因为喝了酒,毫无掩饰,便也不推辞,瞧见地上一张熊皮,硝制的毛绒绒的甚是舒坦,便脱了靴子,连袜子都解了扔在一边,赤着双脚踏上去,一屁股坐下,极舒坦地歪了身子,一手支着下巴。
杨瀚解下了外袍,往帐壁上一挂,挨着被褥,也坐下来,双手扶膝,因为饮酒和舞蹈,呼吸和心跳仍有些快。
“征服南秦草原,李淑贤,你为首功!”
杨瀚沉声道:“你的才学,寡人已看在眼中,要大用你。”
李淑贤情不自禁地坐直了些,以掩心中的激动。
杨瀚道:“这草原上,接下来已经没有你的用武之地了。
草原之上,我现在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和人力去做过多的经营。
莫雕氏倒还乖巧,兼之年纪大了,难生野心,我打算交给她来处理,至少二十年内,草原难生事端,这,也就给了寡人时间。”
李淑贤缓缓点头,眼下情形,确是如此。
杨瀚的安排,已经是目下所能做出的最好安排。
杨瀚道:“但,大军既然来了,又挟大胜之锐,寡人想,不如直取孟国,免得劳师往返,多费功夫。”
李淑贤眉头一挑,道:“大王想让臣重施故伎,再行计于孟国?”
杨瀚摇头:“孟国不比南秦草莽,你去了,没有几年功夫立足,发挥不了作用的。
寡人想派你回京城去,草原上,掳去的民众不下十万,这些人,都需要好生安顿下来,才能成为寡人的助力,而不是拖累。
你回去,主要负责这十余万众的一切,垦地开荒、筑城定居、职业划分、建簿造册、设立流官……另外,与这十余万众,包括这南秦草原、还有大泽军民密切相关的,就是商贸。
所以,我朝中商贸之事,寡人打算全权授予你来负责!”
“呃……大王如此器重,臣敢不效命?
只是……”也是借着酒意,否则李淑贤虽然恣放,却也未必会把这话说出口,因为高初终究是投效杨瀚的第一个名士,同时他还带来十个得力弟子,如今都是三山国中一方牧守。
在杨瀚心中,说不定这高初比他要更亲近许多。
但这时却没有太多顾忌,李淑贤苦笑道:“只是,臣在瀛州,与高初常常别着苗头儿,如今蒙大王重用,而高初已是朝中左相,臣担心……”杨瀚微微一笑,道:“左相管不得右相。
高初直接对寡人,而你,直接对青女王,这十多万众,都划与东山。
青女王辖下,多武人,少有擅长政事的大员,你此去,不但责任重大,而且,还要注意选拔、培养人才,否则,事必躬亲,你便再强,也要累垮了。”
李淑贤大喜过望,他被封为右相,而且直接对青女王负责。
青女王那边的情形他当然也了解。
那边不是缺少擅理政事的官员,而是……一个也没有!所以他此去,等于青女王负责的全部政务,都是要由他接手的。
大王又嘱咐他选拔、培养人才,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放权让他大胆培养自已的班底啊!大王之信任,竟然如此之厚!李淑贤急忙爬起来,跪伏于地,重重地一叩头,道:“臣李淑贤,遵旨!”
这句话说完,想起自已满腹才学,可在瀛州这许多年来,常常被才学还不如他的人压在下边,偏还要故作云淡风轻,免得失了风度,李淑贤心中激荡,忍不住鼻子一酸,两行热泪就滚滚而落了。
荼狐端着托盘儿,用胳膊肘儿挑开门帘,一进来看到的就是李淑贤以额触地,屁股翘得高高的,无比虔诚膜拜的一幕。
杨瀚看了荼狐一眼,上前扶起李淑贤,微笑道:“私室之间,不必大礼。
李相,寡人对你期许甚深啊,希望你此去不负寡人的期望,来日,也能登上仙人承露台,受万世景仰!”
李淑贤举袖拭了拭泪,心潮澎湃地道:“臣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杨瀚微微一笑,放权怕什么,任由高初一家独大,才是最大的隐患。
穆斯管收钱,李向荣管花钱,他们俩是在解不开的血仇的,这便是很好的一对制衡。
李淑贤一路坎坷走来,势必嫉恶如仇。
而高初的人生阅历,注定了他没有李淑贤那么多的棱角,也就更加容易建立人脉、培养党羽,那么,李淑贤的作用就相当重用了。
荼狐识趣地站在那里,直到李淑贤站起来,这才款款上前,先屈身坐下,才把托盘放在二人中间,将茶碗摆好,再提起茶壶,为二人斟茶。
李淑贤落眼一瞧,虽是居高临下只有一个侧颜,可那五官仍可见十分的鲜丽清雅,明丽照人。
灯光照着香肌,竟如月华一般微微生起透明的感觉。
李淑贤先是惊艳了一下她的容颜,忽然便想起,她便是刚才在酒宴上像孔雀开屏般向大王张扬着她的青春与美丽的那个少女。
于是,李淑贤“秒懂”,马上很懂事地向杨瀚长长一揖:“大王勤劳国事,业已乏了,臣告退!”
说完,李淑贤向后退了三步,掀开帘儿,一溜烟儿地逃去了。
杨瀚很欣慰,高初评价这李淑贤性情乖巧,不好相处?
这不也挺知礼挺规矩的么。
这时杨瀚也感觉有些口渴了,便又坐下来,只是他这一弯腰,上身自然靠近了荼狐。
荼狐正斟着茶,不想那李大使竟然走了,暗夜静室,唯此二人,本来还算平静的心情,因为干娘之前一番话,这时发生了作用,顿时有些心慌。
她几乎全身所有的知觉细胞都放在了靠近杨瀚一侧的肩头,察觉杨瀚弯腰靠近,似乎想要揽她,吓得荼狐一哆嗦,肩膀一缩,鹌鹑似的,手中的奶茶都撒了出来。
杨瀚还以为她力气太小,不过说实话,这草原上的茶壶也着实地实惠,灌满一壶奶茶,还真不清,便笑道:“不必伺候了,我自已来。”
荼狐刚刚急跳如雷的心脏顿时缓和了一下,强忍着不让他察觉自已已经喘不匀的呼吸,勉强挣扎着用平静的语气应了声“是”,便欠身退了出去。
到了帐外放下帐帘儿,荼狐才按着胸口,呼呼地喘了起来。
吓死了吓死了,刚刚气儿都不够了,憋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本来不怕与他相处的啊,都怪干娘,人家以后,哪敢再见他?
帐外两个拄戟的士卒好奇地看着她,荼狐这才发现刚才的举动被人看见了,不由嫩脸儿一热,赶紧低着头,蹑手蹑脚地走开。
荼狐走向旁边两顶毡帐中间的道路,刚到两顶毡帐中间,定睛向前一看,不由暗叫一声苦也!干娘莫雕氏居然还没走,正在草地上慢慢踱着步子,这……这要是叫干娘我这么快就出来了,一定会替我着急、替我担心的吧?
善良的荼狐不想看见干娘失望的表情,可这时往回走,岂不叫那两个侍卫更觉得好笑?
杨瀚灌了碗奶茶解了渴,临睡之前想再去看看小谈,出得帐来目光一扫,忽然便是一怔。
就见左前方两顶毡帐间,荼狐跪爬在地上,正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挪动的幅度不大,那身形动作,跟一头小牝犬似的。
杨瀚不禁失笑,草原上的女孩儿跟西山那边真是不一样啊,大甜小甜虽是天真烂漫,却也不像她一般天真烂漫。
这玩性儿!虽说她的容颜已经可以祸国殃民,可这心性,终究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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