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中,莫不凡捧着茶杯,安静地坐着,双眼直视着前方,杯中水汽氤氲,从他的脸上轻轻飘过,他却连眼睑都未眨动一下,仿佛一具泥胎木塑。
钱小宝进了书房,莫不凡却恍若未见。
钱小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揖礼道:“小宝有失远迎,叔父莫怪。”
莫不凡抬起头来,看了小宝一眼。
钱小宝叹道:“叔父,你我两家,一向交好。
莫爷爷过世,实非我钱家之过,难道叔父真要毁了你我两家多年来的交情不成?”
莫不凡突然沙哑着嗓子问道:“小宝,你告诉我,我爹是不是你们杀的?”
钱小宝目芒顿时一缩,沉声道:“叔父这是何意?”
莫不凡摇摇头:“你莫慌,我不是要讹诈你钱家。
我这么问,是因为……”他缓缓站了起来,盯着钱小宝:“我爹,应该一直在觊觎你家的一件宝物,是么?
他上天目山,主因不是为了我女儿的婚事,而是在打你家那件宝物的主意吧?
他在外边还有帮手,你所说的贼人……是不是就是我爹的同伙?”
钱小宝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莫不凡涩然笑了:“果然如此么?”
钱小宝目光闪烁了一下,道:“叔父……既然已经知道,那小宝就直说了。
我祖父,就是因为令尊的算计才被害的。
而令尊,却不是我们杀的。
我祖父为了保住守护之物,启动了机关,是令尊的同伙为了自保,用令尊挡箭,所以他才死去。”
莫不凡点点头:“原来如此。”
钱小宝看着他,突然问道:“我说,你就信?”
“我信!”
莫不凡点点头:“我找忤作为我爹验过尸,忤作说,我爹的致命伤都是箭伤。
所以我才奇怪,弓箭,乃朝廷严禁之物,便是贼人,刀枪易得,弓弩也不常见,而普通的猎弓,却又没有这样的威力。
你钱家又不想谋反,家中当然不该藏有弓弩。
可是如果说是固定于室内、仅用以防贼自保的机括弩箭,却不在禁物之列,这就说得通了。”
钱小宝松了口气,道:“叔父明白这个道理最好。
我钱家实没有对不起你们莫家的地方。
如果细究起来……”钱小宝的眼圈儿红了,微微带着颤音道:“倒是我爷爷的死,该向你莫家讨个公道才是。”
莫不凡沮然点点头,道:“我明白!”
钱小宝道:“如今叔父心中疑惑已然明了,还有什么话想说?”
“有!”
莫不凡上前两步,面对钱小宝站定,肃然说道:“我爹的事情,我已无颜再纠缠。
而我这次来,却是厚颜向你求救的。
哪怕,是我莫家亏欠了你钱家,我……还是要向你求救,小宝,求你伸伸手,拉我莫家一把!”
莫不凡说到这里,把袍子一撩,“卟嗵”一声,就跪到了地上。
钱小宝吓了一跳,急忙上前搀扶:“莫叔父,你这是做什么,折杀小侄了,你快起来。”
莫不凡跪着不动,惨然道:“小宝,我实话说了吧,早在几年前,我莫家就已入不敷出,勉强支撑了。
原因,就在于我爹误信妖人之言,将我莫家财富挥霍一空,所以本该平安度过的小劫,反而越积越大,直至不可收拾。”
莫不凡说着,不禁流下泪来,哽咽地道:“莫家,就要完了,如果钱家不伸手,普天之下,再没人能帮得了我莫家。”
莫不凡把莫家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小宝听了,却冷下脸来,道:“莫叔父,莫家如此情形,便是以前,要我钱家援手,我也不敢轻率答应。
更何况如今这般情形,坦白说,我虽不会迁怒于整个莫家,但钱莫两家的交情,却是不可能了!”
“我知道!所以我说的帮,不是无偿地帮!而且,你若答应,我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可以交给你!”
“什么东西?
““我爹的手札!我不太明白那上边都写了些什么,但是,应该与你要寻找的仇人有莫大关系,其中,应该有你想找的线索!”
钱小宝悚然动容,急急蹲下,追问道:“手札在哪里?”
莫不凡直视着钱小宝,一言不发。
钱小宝深深地吸了口气,拉着莫不凡站了起来,沉声问道:“莫家都哪些方面需要资金,数额多少?”
莫不凡到底是早就代替父亲管理莫家的人,而且他的经商能力也着实不弱,只可惜了莫本钟这个“太上皇”仍然是乾纲独断,拿走了大量资金,莫不凡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莫家才落得这步田地。
这些帐目莫不凡心中有数,张口就来,纵然不会记得非常详细,也能说个八九不离十。
救急所需的资金,后续经营所需资金,一些经营不善的产业依时止损抛售可以换回的资金……莫不凡逐项说出,钱小宝手指微微掐动,心中加减综合,最后算出一个数字,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道:“莫叔父,令尊太天真了,就算我真娶了令媛,两家结为姻亲,我钱家也不可能拿出这么多钱,这对我钱家一样是伤筋动骨。”
莫不凡讷讷难言。
小宝看了他一眼,道:“钱家不可能无偿援助,不过我可以采取入股的方式。
你莫家主营钱庄和运输还有丝绸业,而我钱家主营典当和药铺,还有酒楼,原本不相干的,所以我钱家想涉足这些行业,你们现有的基础、人脉,也都可以换算成资金……”小宝手指又是一阵掐算,最后停下手来,看着莫不凡道:“我钱家入股,你莫家所有产业,我占六成!”
莫不凡惊道:“什么,我也刚刚算过,公道来说,你钱家最多占五成。”
钱小宝道:“钱家可以不沾这些产业,而莫家,失去这一切,就是失去所有。
所以,我要六成!”
莫不凡气极败坏地道:“你这是趁火打劫!你刚刚还说,我们莫家现有的基础和人脉也可折算成资金。
更何况,我还有家父的手札。”
钱小宝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只要六成啊。
莫叔父,你我都是生意人,你应该明白,如果换一个人家,落得这步田地时,肯出手救场的人,可以占到多少,只要七成的话,也算公道吧?”
莫不凡咬了咬牙,道:“五成五!不然,我不会交出家父的手札!”
“令尊的手札或许有些用处,但对我找出幕后真凶,未必有绝对的作用。
因为那个人,对令尊也未必绝对的信任!”
这句话正中莫不凡的软肋,他之所以点灯熬油地看了一夜,就是想从手札中找出有用的线索,从而和钱家谈判时能占据主动,就因为他没看出什么端倪,才只得厚颜登门。
莫不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暗思盘算好久,终于颓然道:“罢了,就按你说的。
我莫家,在临安府还能有一席之地,我也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钱小宝伸手道:“令尊的手札呢?”
莫不凡沮丧地从袖中取出手札,交到钱小宝手上。
钱小宝点点头,道:“叔父可以回去准备相应的契约和交接簿册了。
我会尽快安排人与你联系。”
莫不凡点点头,向钱小宝无言地拱了拱手,颓然转身。
他们二人商量的过程,尽可以讨价还价,穷尽心机,但双方既然已经说定,虽然还没有白纸黑字落实下来,这事也已是板上钉钉了。
这就是诚信,莫不凡相信钱小宝绝不会违诺,古人对“人无信不立”看得可是极重极重的,绝不敢视承诺如放屁。
小宝将莫不凡送出大门,拱手作别,立即回转书房,打开莫本钟的手札,只细细翻了三四页,便露出吃惊的模样。
他把手札往袖中一藏,便匆匆走出书房,唤来家丁道:“立即备马,我要去‘保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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