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咫尺的答案

    “看来你还是害怕了,大人。”
    昏黄的光线不仅将在场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而且也让他们与昏暗地面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山顶的风依旧很大,地面上的阴影仿佛在它们的吹拂下融为一体——之前那些影子确实是即将融为一体的,但因为一个老人的命令,它们的交错暂时停止了。
    老人的脸色,犹如此时的天色一般昏黄。
    “没有搞清楚形势的是你,小伙子。”他看了看依旧毫无惧色坐在地面上的男子,又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小女孩:“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走上这条绝路,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就不要指望......”
    “我会放过你们。”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我们怎么辩解都不会有用,是吧?”段青嘿嘿一笑:“那你还废这么多话作甚......”
    “来吧!杀了我一个,还有万千家!”
    大义凛然的神情,并不能扭转老人对他的态度,与之相反的,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了。他那枯瘦的手在烈风中来回摆动,最后终于将手上的礼貌握得皱了不少。
    “他......说了什么?”
    “这才是我认识的镇长。”段青抬起头:“小心谨慎,思考周全,即使是还有那么一丁点的可能,你也不会轻易出手的......万一要是我们死在这里,却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那就......”
    “大事不妙了,对吗?”
    老人的手攥得更紧了。
    “看来我们可以谈一谈了。”看到老人那快要扭曲的面容,段青知道对方的忍耐程度即将达到底线:“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们这几天在找什么人吗?”
    “你可以先测试一下......我的耐心。”
    “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亚斯奇死之前将妮娜托付给了我们,然后......让我们小心一个名叫拉斯卡的人。”看着对方不断变幻的表情,段青自嘲地说道:“刚开始我们还以为拉斯卡是何方神圣,结果后来才知道......”
    “就是你啊。”
    “所以打从一开始,我们对你就是抱着不信任的态度的,所以我们才会这么努力地找人,所以你在风舞广场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们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
    “包括你......那晚来找我的时候?”
    “哦,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段青回答道:“不过从你当时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你从我这里得到的消息,应该也是第一手的,所以你才表现出了惊讶与稳定这两个相反的情绪——现在想想,你也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着手将我们这几个冒险者送入火坑吧......哈,真是讽刺,代号阿强去找你,也许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说实话,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况来看,我对镇长大人你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不过想想那个时候妮娜的反应,显然超过了对一般陌生人的反感程度......您与亚斯奇的恩怨,看上去由来已久啊,就连小妮娜这种不知世事的孩子都知道......”
    “所以我才说她是罪人的后代,小子。”老人打断了段青的话。
    “哦?你确定不是怕她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然后不小心说出来给别人听?”段青眨了眨眼:“如果她不是一个天生就不喜欢说话的小女孩的话,想必你早就动手了吧?”
    老人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
    “怎么,没有听过她说话?”仿佛猜出了对方的想法,段青笑着摸了摸旁边那个小女孩的头:“所以你派去的人......才会第一时间翻她家中的东西,而不是......找她的麻烦?”
    “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不过现在想来......”段青用手指支起了下巴:“当时妮娜家确实是任何纸质物品都不在了的样子,就连我给妮娜买的那几本故事书也是......”
    “看来你对我的成见很深,但我们讨论的问题不是这个。”老人的语速似乎变快了,那是他即将失去耐性的标志:“我们还是回到之前的话题。”
    “也是你最想知道的事情,对吧?”
    “说一说吧。”没有理会段青的反问,拉玛直接问道:“他要你找的人......是谁。”
    “菲尼。”
    出乎旁边梦竹的意料之外,段青很干脆地将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仿佛与这个气氛相配合,一直很强烈的山风也慢慢停止了,在段青观察的目光中,老人的头慢慢低了下来,似乎在暂时的宁静中思考与回忆着。后方的卫兵们没有出声,段青也没有打搅老人的意思,直到太阳都快要落山,段青背后的图书馆周围的魔法灯火都快要自动亮起的时候,老人才从宁静中脱离出来,摇着头看向了对方。
    “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真是遗憾。”段青摆着手说道:“我还以为你会知道这个......”
    “我们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的人。”
    “看来你们这几天非常努力地想要实现亚斯奇的遗志。”老人说道:“难道关键就在......这个名叫菲尼的人身上吗?”
    “是的,这也是亚斯奇临终遗言中......最关键的部分。”段青毫不避讳地把这些全说了出来:“几天前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风花镇不超过五个。不过现在应该知道得很多了,因为......我们一直在找。”
    “那么......你们真的没有找到......吗?”
    “哦,我们才不会像你一样。”无视了老人脸上皱起的眉头,段青丝毫没有任何警戒心的继续透着自己的底:“我们真的没有找到,就连理查德想要送妮娜出去的消息,我们都是刚知道的......对了,忘记问一句,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
    “随便编的。”老人说道。
    “嘁......”知道的对方的态度,段青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我们不敢倚靠任何人,只好自己悄悄地在风花镇内打听,可惜我们只有四个人,实在是查不过来......结果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本来还以为,无所不知的大人你,会替我们解开这个谜题的答案的......真是令人失望。”
    “很多人的名字都有虚假的。”老人此时倒是颇为友好地解释道:“比如我,比如亚斯奇,比如......总之这个菲尼,也许只是个化名,只要好好查找一下的话......”
    “对了!就是这个意思,维塞尔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就更不敢让他来找了。”段青大声称赞道:“你们这些掌握着比我们冒险者多得多的资源的人,要是插一脚进来的话,肯定比我们知道得快,所以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你们先查到那个人,害怕你们要对我们不利,害怕......将小妮娜卷进来。”
    看着远方没落的夕阳,段青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惜最后还是变成了这样了。”
    “命运就是这么变幻无常。”老人跟着说道:“虽然很遗憾,不过看来......你还是失去了最后的筹码。”
    “现在,作为战斗与谈判的失败者,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当然有话说。”段青说道:“我的逻辑还没有说完呢。”
    “晚饭的时间快到了,小子。”老人将礼帽戴在了头上:“所以你还有最后一句话的时间。”
    “好吧。”段青同意地点头:“其实这句话很简单。”
    “遗言,名字,整个我们关注的事件,其实都是由亚斯奇开始的——这是所有人的想法,也是事情应有的源头。但只有我们是不同的,我们......是从小妮娜开始的。”
    “这一点还是梦竹提醒我的。”看了看紫色罩袍,眼中泛泪的小姑娘,段青笑着摇了摇头:“她曾经说要不是因为妮娜,谁会管这一大堆事情......”
    “我承认,你们很有爱心。”老人再次举起了手。
    “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几乎找遍了整个城镇,最后连你都问过了,还是不知道这个菲尼究竟是谁,他藏在了那里......哦,请相信我,如果你现在是我,你肯定也会对这个问题无比好奇的。”
    “不过,我们确实还有一个最应该问的人没有问。”
    老人静静地看着前方,背过手去的段青,仰头看向了天空。
    “现在回过头去想想,亚斯奇临终前的心情......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说的那几句话似乎都实现了,甚至当我们刚刚赶回来,小妮娜就差点遭到了你的毒手......那么他让我们去找的人,理应不那么难找才对。”
    没有理会前方杀气愈发深沉的镇长,段青看向了身边的小女孩:“你说是不是,小妮娜?”
    “若不是那一系列的事情,这个问题我早该问你的......”
    拉玛的眼睛一亮。
    “你知道菲尼是谁吗?”
    就像是被粘稠的空气黏住了,老人那枯瘦的手臂还是没有落下,凝固的氛围中,处于目光焦点的小女孩,睁着那两只晶亮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问话的男子,在所有人的屏气凝神中眨了眨眼睛。
    她低下了头,然后......将手中的玩偶递到了段青的面前。
    “动手!”
    时间仿佛重新开始流动起来,老人的手臂猛然挥下的同时,段青也从地面上跳起,持剑横在了妮娜的前方:“你们要干什么!”
    “他们三个是涉嫌劫粮的罪犯,逮捕他们,生死不论!”
    “拉玛是风花镇最大的骗子!他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假象!我们现在能够证明他的罪行,但是他却想毁灭罪证!”
    就像是突然被点燃的火药桶,原本宁静而又和谐的谈判场景瞬间就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戴着礼帽的老人在吼声中快速地后退,让其他的卫兵护在了他的身前,与之相对的另一方,相比之下就显得单薄了许多——除了抱着妮娜退到圆顶建筑门前的小姑娘以外,这边的战力似乎只有段青一人。
    但是,在场的卫兵们都不敢小看这个对手。
    “都不准过来!再过来我就要动手了!”
    “你们在怕什么?快上!他只有一个人!”
    盔甲之间的摩擦碰撞声中,最前排的卫兵们挪动着脚步,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迅速地被风声所覆盖。昏暗的广场上,经历了这一场突然而又荒诞的战斗的士兵们,都没有胆量就这么冲上去——或许他们的一拥而上会注定对方的失败,但最前排的这几个卫兵可没法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会活下来。
    只有拉玛有胆量与对方叫骂着。
    “卑微的冒险者!你居然妄图对抗风花镇的力量!你这是蔑视我的权威,蔑视公国的统治!”
    “公国的统治与你是不是硬币的两面还不一定呢!怎么,你敢反驳吗?有本事给我机会拿菲尼给大家看......”
    “荒谬!胡闹!我已经无法忍受你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了!从一开始的谈话,你就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愿,你以为你在欺骗谁,在耍弄谁?”
    “就是你,老头!我再能骗也骗不过你,你这个老狐狸,整个风花镇说不定都让你骗了十几年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你居然想欺负妮娜!”
    “喂,你的大叔形象越来越怪了......”后方的梦竹小声嘀咕道。
    “少废话,不要插嘴......喝!”
    昏暗的光线中,耀眼的剑光突然亮起,旋即熄灭下去,只不过在最前排的那些卫兵的脚前,一道由斩击所划出的沟壑浅浅地由左至右,在段青的面前延伸开来——他们本想趁着对方回头说话的空隙扑上来,结果却差点丢掉了自己的性命。
    “呼,呼......嘿嘿。”始作俑者的段青用力地喘了两口气,然后用拿剑的左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偷袭可不是一个骑士的作风......”
    “你们!从两边上!”后方的老人见状,跳着脚大叫了起来:“围起来上!我就不信......”
    “这么多人会怕他一个人!”
    “微笑都能撑一分钟,我怎么也能撑个五秒......”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壮着胆子开始慢慢靠上来,段青也向后退了两步,一直到脚后跟碰到了图书馆前面的台阶,才猛然立直了身子,将短剑横在自己的胸前:“但我也不会怕了你们!”
    “来吧!”
    空气在压缩,人潮在攒动,也不知是从何处爆发出的一声咆哮,以钢铁铠甲所组成的人墙,如海啸山崩一般朝小屋这边压了过来,那裹挟着各种情绪的黑压,让人仿佛觉得自己面对的是整个世界。
    整个天空也跟着暗了下去——太阳终于落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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