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司马懿的老谋深算,苟道为王。
曹爽就显得稚嫩很多。
他从小到大,本就是权贵子弟,又是宗亲,深得曹叡喜爱。
所以一生从未有过任何波澜。
如今骤得高位,朝廷大权尽握于手。
食邑一万二千户,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如此尊荣,让他不免有些惶恐不安。
为此,他一方面仍是极为尊重扶他上位的刘放孙资二人。
非但没有削去二人中书省的权柄,反而是更加倚重二人。
在初掌朝政的几个月里,他几乎是事事求问二人的意见。
而另一方面,他又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求问门下,如何应对眼前的局势。
其门下有一人,姓丁名谧,字彦靖。
曹爽任武卫将军时,就已经与之交好。
两人交情之深,甚至达到了让曹爽多次在明帝面前称赞丁谧,建议魏明帝重用的地步。
曹爽一任大将军,就立刻提拔丁谧提拔丁谧为散骑侍郎,视为自己的心腹。
丁谧亦知曹爽之心,于是进言道:
“大将军虽有先帝遗诏,辅佐天子,但如今天下动荡,人心不稳,但有志于国者,不免裹足观望。”
“古有千金买马骨,大将军何不起用不得志之贤士,以示进取之心?”
曹爽叹息:
“吾欲求贤,然却不知贤者在何处。”
丁谧笑曰:
“大将军若欲向天下展示求贤之心,最快的办法,莫过于起用那些本有名望,但志不得伸的名士。”
“我大魏天下正中之国,名士何其多也?大将军何愁求贤而不得?”
曹爽听到丁谧这个话,心头一动:
“莫不成彦靖已有人选?”
但见丁谧轻摇羽扇,摇头晃脑,胸有成竹地说道:
“何平叔(即何晏)久有才名,曾注《论语》,又是武皇帝养子,这么多年来却不过任一冗官,可谓不得志耶?”
“邓玄茂(即邓飏)少有令名,曾任尚书郎,又任洛阳县县令,后被免官到今,可谓不得志耶?”
“诸葛公休(即诸葛诞)曾官至御史中丞,朝中同僚莫不谨慎相待,然如今不过一庶民,可谓不得志耶?”
丁谧连说三人,皆是在浮华一案前,大有名声的人物。
只是后来不管是官大官小,皆被曹叡一撸到底,不再作用。
曹爽闻言,不禁有些犹豫:
“这些人等,皆先帝罢黜之人,若是我任用之,只怕会遭非议。”
事实上,浮华一案前,洛阳的权贵与世家子弟,人人皆是以参与名士交流清谈的活动为荣。
曹爽自然也不例外。
而且当时的他,与这些人交情匪浅。
所以听到丁谧提起这些人,心头也是一动。
但交情是交情,自己才任大将军不足半年,就做出违背先帝生前压制浮华之举,心里自然是有所担心。
丁谧与曹爽相交多年,如今又是曹爽的心腹。
对曹爽的心思自然也是猜到了几分,当下便笑道:
“大将军何须顾虑?吾当年亦是牵连其中,大将军为何又不担心受人非议?”
“正是因为先帝对这些人打压过甚,所以若是大将军破格而用之,他们就会对大将军心怀感义之心,此可谓士为知己者死是也。”
曹爽闻言,仍是面有犹豫,沉默不语。
丁谧继续说道:
“再说了,当年受浮华一案牵连的人,又不止他们几人。近的有中书省两位中书之子,远的有洛阳那位的子弟……”
“如今已是皆尽封侯,可有人说他们的不是?”
“反观上将军,独掌朝政,却畏首畏尾,有求贤之心却不敢有任贤之举,若是被他人知之,只怕会大失人望。”
曹爽这才猛然惊醒过来:
对啊,孙刘两位中书的儿子,以前可是“四聪八达三豫”里面的“三豫”。
更别说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当年乃是被陛下亲自关在宫中几天几夜,以示警醒。
现在他们都已经得封侯爵,吾却连任用亲信都要束手束脚,岂非为人所笑?
想通了这一点,曹爽脸上露出笑容:“彦靖之言,令吾茅塞顿开!”
于是他又问道:
“却不知此三者,可胜任何职?”
丁谧建议道:
“何平叔,邓玄茂皆以才称,可任尚书,大将军早晚可咨询以国事要事。”
说到这里,丁谧意味深长地说道:
“此二人得大将军举荐,进入尚书台,自然会念及大将军恩情。”
“到时候尚书奏事,自然是要先经过大将军。如此,大将军何愁权柄不固?”
曹爽大喜之下,忍不住地叫了一声:“妙啊!”
原来心腹爪牙之用,便是如此啊!
于是他又喜孜孜地问道:
“那诸葛公休当如何?”
“诸葛公休处事公正,早年同僚皆谨慎以待,可让其任司隶校尉,掌京师内外。如此,大将军内外皆安矣!”
曹爽大笑。
然后看向丁谧,说道:
“彦靖百虑之下,却是还有一疏。”
丁谧听到曹爽这么一说,不禁又回想了一下,却是没有发现有任何不妥,当下便问道:
“敢问大将军,却不知谧疏于何处?”
曹爽看着丁谧的模样,心里更是高兴:
“这一疏,便是彦靖疏了自己啊!”
“谧只求能在大将军身边,能尽些微薄之力,便已足矣!”
丁谧连忙谦虚地说道。
“何平叔、邓玄茂二人被彦靖所荐,犹可入尚书台,彦靖如此大才,吾岂能轻之?”
曹爽大气地一挥手,说道:
“吾亦让彦靖入尚书台,且典选举之职,如何?”
所谓的典选举,其实就是负责选拔官员。
此可谓重权是也。
丁谧得到曹爽的承诺,即便是以他的狂傲,亦是激动得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深深地对着曹爽行礼:
“谧,定不负大将军所托,为大将军选出忠于国事的才干之士!”
曹爽去了一块心病,同时又自认得到了肱骨之士,不禁就有些飘飘然起来。
原来,掌控大权,竟是这等滋味。
一言可令人入尚书,同样的,一言亦可让人成庶人,喜恶皆由自己,此等感觉,可谓舒爽哉!
不过他仍是保持了一丝清醒,纠正道:
“此非为我,乃是为天子,彦靖,汝失言矣!”
丁谧连忙道:“对对对,是谧失言。”
正如丁谧所言,当曹大将军发出去的征辟令,送到何晏邓飏诸葛诞等人手中后,诸人皆是闻风而至。
看着这些往昔里颇有名气的才俊们,皆是无一不应自己之召,曹爽更是觉得尽头大畅。
一时间,大将军府上名士云集,车来人往,好不热闹。
曹爽日日听着名士们的吹捧声,只觉得以后大魏朝中尽是才俊之士,而自己,就是大魏中兴之臣。
就在曹爽大肆收买心腹,准备大施拳脚的时候,终于有人站出来反对:
“大将军,先帝昔日在时,曾言‘选举莫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
“而今大将军所用,不但多是昔日先帝所疾之人,而且只看名声取士,却不考核实才,此非可取之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长史孙礼。
原来曹叡深知曹爽生性软弱,素无主见,当有良佐,方可放心。
故而在封曹爽为大将军之后,又让孙礼出任大将军长史,帮助曹爽处理事务。
孙礼是当年曹操在攻取幽州之后,被征僻为司空军谋掾,这么算起来,也可称得上是四朝老人了。
只是因为他的出身不算太好,偏偏脾气又臭,还曾私自放走过罪犯。
故而虽颇有才干,历任各地太守,政绩皆是可观。
但最后也不过是回朝中任了尚书之位。
好不容易得到了尚书之位,偏偏还屡劝曹叡不要大兴土木。
有一次在曹叡答应放百姓回去务农之后,监工曾请求让百姓多留一日进行收尾。
孙礼得知此事,直接去了工地,口称天子已下诏免去劳役,提前让百姓回家。
虽说曹叡最后没有怪罪,但要说没有半点心结,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也正是因为孙礼这个脾气,让他历经曹操曹丕曹叡三个皇帝,都没有得到太大的重用。
最后还是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曹叡出宫狩猎,路遇猛虎。
孙礼为了保护曹叡,欲独身搏虎,这才得到了曹叡重视。
曹叡最后在临死之前,终于想起了他,于是让他出任大将军长史,辅佐曹爽。
孙礼生性耿直刚武,他自然不可能看得惯曹爽现在的所作所为,所以根本没有给大将军一点面子:
先帝才驾崩多久,大将军你身为先帝指定辅政之人,怎么能这样推翻先帝生前的举措?
若是换了以前,曹爽未必听不进孙礼的进言。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被名士拍马屁拍得太爽了,心态不免有些膨胀。
此时再听到孙礼的话,只觉得大是刺耳。
于是不禁沉下脸斥道:
“汝不过一长史,是辅佐吾做事,不是教吾做事!”
孙礼这个暴脾气,哪能忍得了这个?
当下就直接顶了回去:
“按大将军的意思,那岂不是说,连先帝都做错了?还是大将军想要教先帝做事?”
孙礼早年平山贼,历任各地太守,又跟随曹休攻打吴国,胆气颇壮,哪是性子暗弱的曹爽所能顶得住的?
他听到孙礼说出这个话,本已是有些心虚。
再看到孙礼声色俱厉,当下就是禁不住地退后一步。
退完之后,曹爽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辅官面前示弱。
当下不禁就是又差又怒,喝道:
“大胆!有你这么跟上官说话的吗?”
孙礼丝毫不让:
“先帝任礼为大将军长史,就是想要礼辅佐大将军行事。”
“大将军如今做法不妥,若是礼仍是闭口不语,那礼与那些奉承之辈有何区别?”
“如此,礼有负先帝所托,必不可为也!”
曹爽气得全身发抖,双指成骈,指着孙礼:“你你你……,真是大胆!”
他“你”了半天,最后发现说不过孙礼,当下便恨恨地一甩袖子,转身离开。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只是回后府内,曹爽却是越想越气,当即召来丁谧,把前事说了一遍。
然后问道:
“吾欲有所作为,然孙礼此人,却是大为无礼!若是任由他在身边掣肘,只怕事多有不便。”
“然彼乃先帝亲自指定的大将军长史,吾不可轻废,如之奈何?”
收拢名士之心,以涨声望,此乃丁谧亲自提出的建议。
丁谧素来目中无人,他早年居住邺城的时候,曾向他人借住空屋。
而曹氏宗亲里也有人看中了这个屋子,却不知丁谧先得,于是径自入门。
丁谧看到宗亲进入,翘腿卧榻不起,直接对下人吩咐道:
“此何等人?还不速赶出去?”
其高傲如此。
此时听到孙礼全盘反对自己的想法,丁谧哪里还忍得住?
他自是与曹爽同仇敌忾,对孙礼亦是心有怨恨起来。
不过他却是比曹爽有想法多了。
细想一番之后,就对曹爽说道:
“先帝既然看重孙德达(即孙礼),那他自当是有才之人。此时国家动荡,特别是河北邺城,乃大魏开国之地。”
“此时蜀虏兵逼上党,欲窥邺城,此不可不防是也。大将军何不令孙德达前往邺城,以防蜀虏?”
你不是能吗?
那就去河北,若是能打败蜀虏,那就是大将军知人善用,稳定了大魏局势。
“若是孙德达拒虏不力,则不过是口出狂言之辈。对大将军不敬,又拒虏不力,到时大将军对他数罪并罚,区区一个长史又能如何?”
曹爽听到这个建议,大是赞同,继而面露狠色,咬牙道:“正该如此!”
当下竟是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就任命孙礼为冀州刺史。
为了避人口实,曹爽还下了血本,封孙礼为伏波将军,赐爵关内侯。
孙礼虽知曹爽是为了把自己调离许昌,但他却是没有办法拒绝。
毕竟此时的魏国,确实已到了危难关头。
他受命之后,带了十份空白任命文书,领三千人马,开始向北而去。
而此时,魏延已经领着大军,一路顺汾水而上,经过平阳郡,西河郡,太原郡,然后再在原匈奴右部的祁县略加休整。
休整完毕后,再转而顺着涅水而下,一路连破数个小县城,十数个坞寨,直扑襄垣。
只要攻下襄垣,下一步,就是上党郡的郡治,壶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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