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兵打仗了一辈子的赵云很明白一件事情:一声令下,便能闻令而动,坚持半个月连续日行走八十里而无怨的士卒,究竟有多么可怕。
更可怕的是,这些士卒不是历经沙场而侥幸活下来的老卒,而是一群大部分没有上过战阵的新卒。
而且他们在到达地方后,主将一声令下,还能迅速地整队,列出整整齐齐的队形。
这种士卒,可不是随意拉个成年男子入伍就行了的。
大汉强盛时,强调“非教士不得从征”。
当时的大汉不仅注重平时因地制宜、因兵种而异的训练,还坚持定期校阅、考核士卒。
唯有平日训练合格者,才能上战场。
若是平日里考核不合格,则要受罚。
然后在经历过几场战阵搏杀后,只要他们能活下来,那就可以直接成为精卒,真正的精卒。
有令而行,千难万险亦向前。
有禁而止,刀剑加身犹不怕。
领军之人最喜这种士卒,因为他们有着可怕的执行力,惊人的毅力,可以让将领意图得到最大的发挥。
无论是前汉的冠军侯率八百骑深入大漠,还是后汉的耿恭十三壮士归玉门,除了主帅深得士卒之心以外,还有就是士卒平日里训练有素。
将士上下皆得力,这是大汉能横扫周边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自黄巾之乱后,各路诸侯为了能扩大势力,大肆拉民夫百姓入伍,驱使他们上阵厮杀。
在经历过无数次厮杀之后,一百个人里能活下来一个,那就算是精卒了,剩余的,要么当场战死,要么伤残之后被丢弃饿死。
也就是说,这根本就是用最残忍的办法,用人命堆出来的精卒。
而且在赵云看来,这种精卒也只不过就是各路诸位手上一种杀戮工具,与大汉用来气吞天下、驱逐胡夷、保卫百姓安宁的那种精卒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大汉出现了一个异类。
这个异类在南乡征召了一支千人的士卒。
这千人士卒里头,有胡人,有僚人,有汉人。
一声令下,这支士卒,半个月里就要每日行八十里。
然而这千人士卒不但无怨,反而以奋勇向前为荣,以落后掉队为耻。
虽说不知道是不是侵掠如火,但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不动如山,即便是有些过誉,想来也差不远。
没想到这个异类竟然还嫌弃?
真是岂有此理!
赵老爷子当即就差点脱口而出:你不想要给我啊!我要啊!
赵老爷子正想到这里,哪知前头正在训话的冯姓君侯竟然指向自己,说道,“你们可知道这位是谁?乃是大汉元勋,镇东将军赵老将军!”
底下的士卒立刻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只听得冯土鳖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如今这等模样,不仅是在我面前丢脸,而且还丢到镇东将军面前了!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赵云:……
斜视了一眼冯永,心里就莫名冒出一个词来:巧言令色!
“在锦城的这些日子,也要加强训练,明白没有?”
“明白!”
士卒们轰然而应,神情高昂。
“好了,解散。”
命令一层一层传下去,士卒在各队率的带领下,渐次离场而去。
即便是离去,亦如进场时那般流畅,观之让人觉得亦是一种享受。
赵云叹了一口气,站在冯永后头幽幽地问道,“还有那四百人你欲如何?”
“什么四百人?”
冯永有些不明所以转过身来。
“我刚才听得很清楚,能按时到达锦城的,有六百七十一人,还剩下四百来人掉在路上了,你打算把他们如何?”
“自然是让他们返回南乡。”
“不带他们去越雋?”
“这等不合格士卒,带过去做甚?”
“老夫和你打个商量。”
赵云挥手把众人赶得远远的,凑到冯永面前,说了一句。
“什么?”
看到赵云这副神秘的模样,冯永有些莫名地问道。
“那四百人,既然你不要,那就给了老夫如何?”
“老将军要他们来做甚?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
“老夫就喜欢上不得台面的。譬如狗肉,老夫很喜欢吃。”
赵云直勾勾地看着冯永,真诚地说道。
冯永干笑一声,“赵老将军说笑了。”
赵云哼了一声,“那也是你说笑在先。”
说着,指了指离去的士卒,开口说道,“你可知道,刚才老夫对这些士卒最惊讶的是什么?”
冯永挠挠头,“莫不是队列?”
“队列之事,只要日复一日,勤加训练,总是能达到的。”
“那就是他们能日得八十里?”
“你也知道日行八十里是了不得的事?”赵云没好气地瞪了冯永一眼,“那你刚才还骂他们不成器?”
“我这不是觉得,不打不骂,不成器嘛。”
冯永嘿嘿一笑。
赵云看着冯永,也不管他的打浑,又叹了一口气,“日行八十里,只要精心挑选精卒,也不是做不到的事。当年吴起所训的魏武卒,比你这些士卒厉害多了。”
“那赵老将军惊讶他们什么?”
冯永奇怪地问道。
“我虽不知道你究竟从南乡调了多少人过来。但我知道如今到锦城的共有六百七十一人。”
赵云认真看着冯永,说道,“这个是刚才底下的士卒一个个报数后汇总上来的数字,不是你专门派人去统计出来的。”
“这就说明,那些士卒,每个人都会算学之术?对也不对?”
“嗯,没错。”冯永点头承认,顺便解释道,“南乡士卒,每一个士卒,至少都必须学会百数以内的加减以及九九之诀,还要能认得一些常用的字。”
也就是半个小学生的水平,以南乡如今的条件,只要有心推行,并不算什么难事。
“至于到了队率屯长以上,要求就更高了。”说到这里,冯永摊了摊手,“所以,如今南乡最多也就能抽出千来名士卒。”
“千来名就已经很可怕了。”
赵云眼光看向那些离场士卒的背影,缓缓道,“前汉取从军死事之子孙,养羽林官,教以五兵,这才得羽林军。羽林军者,最多不过二千人。”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这些士卒,可是效仿羽林孤儿?”
冯永一个哆嗦,“赵老将军,这种事可不能乱说!”
“你怕什么!”赵云鄙夷地看了一眼冯永,“我只说了你这些士卒与羽林孤儿相似,又没说其他。”
“羽林军中士卒,人人读书识字,习五兵之法,人数虽少,但战力强悍非常。以一当百不敢说,但以一当十那是绰绰有余。”
赵云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看向冯永,“你让南乡士卒人人都要识字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
“前头又大肆拉拢从沙场上退下来的老卒前去南乡,你别告诉我说他们当真就是去那里享福的?”
赵云越说眼中越亮,情不自禁地指了指冯永,“你还敢说这不是效仿羽林孤儿?!”
冯永:……
“三年前你就做出这等准备,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
赵云看来已经下了定论,他不等冯永辩解,就开始神情严肃地盯着他问道。
冯永苦笑道,“赵将军,如果我说,我最开始只是为了能让尽快教化胡夷,你信不信?”
“信,当然信。但仅仅是为了这个么?”
赵云点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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