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璃芷再次醒来时,周围已没了打杀之声。
此时她身处一处黑暗的洞穴,身子暖融融的,没有坠痛和冰冷,甚至感到异常轻松。
她茫然地望向山洞外的满目翠意,思绪混沌。
这时,抵在她后背的手收了势。
那进入她身体里源源不断的温热,此时团成了一股灼灼热力盘亘在她的小腹。
暖了她僵冷的身体,护着她肚中的孩子。
她怔愣,此刻山洞外天光晦暗,树草凌乱,不知是朝是夕。
这时,她身后的男人忽然开口。
“东走,至多半日,可见驻军。”
朱璃芷愣了愣,下意识想要转身。
可他却扣住她的肩头,“不必回头。”
他掌下有两分力道,迫她继续面朝山洞外。
山洞里一片寂静。
外间有飞鸟有虫鸣,可逼仄的山洞里什么都无。
空气异样沉滞,朱璃芷微微皱眉,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她想转身,却是不能,她踌躇着欲开口,然这时,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似消融于黑暗中的无声一叹,捧起过往岁月中的一抹尘埃。
曾经不为人知的那一段过往,当下他缓缓道来。
“那年……我偷了送往贵妃殿里的冰鉴,取了碎冰去了太液池边。”
“然后,我救了一个天真的公主,从此有了安稳的生活。”
黑暗中,他音色幽幽,平静无波,似在叙述一段平淡无奇的过往。
朱璃芷却是一愣,旋即屏住了呼吸。
很快,她开始瞠目,身子微微发颤。
他看着她战栗的背脊,继续道:“可是在那些日日夜夜,我依然忘不掉濮阳一族的覆灭,因为得罪了先帝身边的宠宦,我本是家中最得宠的幼子,最后却成了宫中下贱的奴才。”
曾经青州濮阳一族以武立身,却因不肯交出家传秘籍,被罗织罪名,牵连合族。
黑暗中,他低低的笑音传来,“那个天真的公主啊,给了我人间情爱,可那不是我想要的东西。”
“一个有外戚势力的失宠后妃,才能让我平步青云。”
话音落下,他的手松开了她僵硬的身体。
浓稠的黑暗中,他看着她发颤的背脊,目光凝固,“为了做这宫中的人上人,我可与人有私,可不问是非对错,只为牢牢握住权柄。”
“我要在这吃人的皇宫里活下去,学会的是先如何吃掉别人。”
他低声笑呵,音色幽远,他抬眼外间混沌翠意,那里是希望,是生路。
只能为一人留下的生路。
“所以,你看见的……是真的。”
“没看见的,也是真的。”
“从头到尾,你都未曾负过我,那不过是……我不甘的借口。”
“走吧。”
带着仇恨活下去,或是彻底忘掉。
凝滞的空气里,有浓重又潮湿的土腥味。
是鲜血是泥土,还有谁人未曾出口的离别。
他的手停在她后背些微之外,缓缓描摹那脆弱又坚强的背脊。
指尖干涸的鲜血下,是苍老的褶皱。
他看着她身形微动,似欲起身离去。
他的手蓦然一颤,紧握成拳,又将她抱进怀里。
她一动不动,望着外面。
他的手掩在衣袖下,用力抱着她,几息后,他将一块腰牌丢到了她的身前。
朱璃芷看着那块象牙腰牌,沟壑间尽是干涸的血迹。
“拿着它,走。”
下一瞬,他松开了她。
她看见肩头落下的一缕白发,缓缓退离。
她的目光再次移向山洞外,短暂的沉默后,她捡起地上腰牌。
她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来,此刻她身体轻盈,盘亘在腹下的那股灼热似给予她四肢百骸无穷力量。
她捏紧手中腰牌,迈出一步。
然身后无声,亦无息,安静到仿若无人。
没有离别的话语,但他们都知道,这许是此生最后一面。
只是这最后一面,她也未曾给他。
短暂的停顿后,朱璃芷举步,毫不犹豫地向山洞外走去。
她的脚步坚韧果决到亦如以往。
从来没有缠绵不去的纠结。
洞里洞外两方天地,如太极阴阳,生死相生。
她和肚腹中的孩子走向生门。
未曾回头看过一眼。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双留在黑暗中的眼眸,是用怎样的目光,送她离去。
亦不知,那般刻骨缠绵,和他此生的第一滴泪。
朱璃芷一步步向外走去,沐浴在了晨曦的微光下,站定须臾后,她决然离去。
这是最好的结局。
对她来说。
从此以后,这世间不会再有那样一个满腹算计的男人,用深情当作恶的理由,对她纠缠不休。
他是她生命中的污迹,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算计。
他从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样子。
她爱的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自己捏造出的幻影。
茫茫十数载兜兜转转,纠纠缠缠。
谁对谁错,谁是谁非。
不过是站在各自立场上的估望。
她曾有满腔真情错付,一副傲骨决然。
却不知他在人后的卑贱屈膝。
曾经的她不知,往后的她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那人,已经永远留在了那里。fá送郵ィ牛捯ΡO1㈧dě@ɡмáīξ 獲耳ㄡ最噺網阯灬
荧惑也好,乱臣也罢。
包括那个深情的幻影,带着她曾经的爱和恨,通通留在了那里。
从今以后,这世间不会再有此人。
王朝永享太平,或战乱不休,亦不再与他有关。
他如同来时,卑贱如污泥,走时,亦如尘土。
留在茫茫北阙荒山,成为一副枯骨,或成野兽口中的一顿饱餐。
去还他应还的债,偿他应偿的孽。
留下她,活在人间。
天光渐渐放亮,朱璃芷扶着肚子一路疾行。
脚程不算快,但却是她能到达的极限。
她不断抬头看天色,看日头,看方位。
几次踉跄,又几次站稳。
她扶着肚中的孩子,急促的呼吸下心跳如擂鼓,可好在,她肚里的孩子似乎与她感同身受,未在此刻再折腾她。
她已用了全部气力在前行,汗水湿了发,又湿了衣。
待日头渐高,在不知是汗还是泪模糊了眼眸之际,她终于找到了驻军。
是几名巡逻的厂卫率先发现了她。
半日急奔中她未曾歇过一次,到了最后已然力竭,腹下热意空虚,紧绷的坠胀感又起,只靠着最后一股意志力在顽强支撑。
厂卫们看见大腹便便又形容狼狈的她,全然不识她的身份。
直到她将那紧拽在手中的腰牌拿出,颤道:“快去,他在西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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