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仓促的祭拜仪式,只能一切从简;
但好在,人足够多,且来得人,还都很有分量;
有人哭了,有人神伤,大家都在短时间内,尽可能地做到了“真情流露”。
说白了,
颖都到底曾是国都,也是一座大城,其影响力和覆盖范围也很大,人口也多,下面基数上来后,上头的人,绝不会是傻子,至少,演技这一条,是绝对过关的。
甚至,
郑侯爷还看见一些明显是燕人官员也带着泪痕走了下来。
你们,
哭个什么劲儿?
当他们从平西侯面前经过时,才清醒过来自己似乎是先前一时技痒,想上去和晋地同僚切磋一番,忘了自己立场了。
但不管怎样,
这场祭拜,还是完成了。
平西侯的队伍,离开了石山,向颖都进发,那里,本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地。
来石山转悠一圈,本就是为了敲打,敲打的目标,自然就是成亲王府,确切地说,是以成亲王府为代表或者说,背地里想要日后将成亲王府推出来当代表的各方面势力。
一座侯府的建立,本就是为了镇压强敌,这是大燕军功侯的根本。
镇北侯府镇压荒漠,曾经的靖南侯府威慑乾国,如今的自己,北面的野人、南面的楚国,外加西面的? 颖都? 也就是晋人。
瞎子和苟莫离在想什么,郑凡不是不知道? 但他们两个? 很多时候做事,其实是过于激进了一些。
在郑凡自己看来?
燕皇一日没驾崩,自己就必须得演好这个大燕平西侯爷的角色? 董卓未入洛阳前? 也是大汉忠良,再怎么急,也不用急于一时。
当队伍进入颖都城郊时,一队队骑兵策马而来。
颖都四门大营? 分别驻扎着两支燕军和两支晋军? 晋军的数量比燕军多一些,但主将的官衔,却没有燕军的高。
这也是宫望想要抱紧平西侯府大腿的根本原因所在,否则,他头顶上就必然会有天花板? 甚至,接下来很容易就会走入被燕人猜忌到分化的结局。
“东门大营主将………”
“西门大营主将………”
“南门…………”
“北门…………”
“参见平西侯爷? 侯爷福康!!!”
想当初,还是平野伯的郑凡只能够靠假传靖南王军令调动这里的兵马入城? 现在,其实没那个必要了。
除非朝廷那边提前放了风? 或者做出了一些安排? 又或者? 自己以及朝廷流露出了不对付的姿态;
否则,
正常时候,
比如现在,
他说一句话,不用再借着靖南王令,就能够直接调动城外大营听从自己的吩咐入城。
燕国底层军制,很混乱;
但实则,燕国的顶层军制,可谓更为混乱。
这几年的连续对外征伐,因为两位侯爷的军中威望,所以连镇北军和靖南军这两大大燕主力野战骑兵都能够互相调配来使用,至于地方驻军、郡兵等等,更是随调随用,燕皇和朝廷对此是大开方便之门。
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郑侯爷现在作为军功侯爵,自然也可以享受这方面的特权。
唔,有个国家将这一切都细分得很好,自上而下,都规规矩矩,那就是大乾。
郑侯爷掀开马车的车帘,
看着前方跪伏在地上的一众将领,
道:
“诸位辛苦。”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职责所在,不敢言苦!”
“本侯在颖都的这些日子,望诸位和所属,都打起精气神来。”
“末将遵命!”
“末将遵命!”
郑侯爷收回了帘子,队伍进入颖都。
入颖都城后,已经被郑侯爷下了闭门令的成亲王府队伍,直接回了王府。
今夜,注定会有不少人在被窝里咬牙切齿,骂燕人嚣张和跋扈,也会有不少人,对故主现如今的待遇,饱含热泪;更会有不少人,发出忧思故国曾今的感慨。
但,
完全没用。
郑侯爷没先去看五皇子,他的队伍,自进城后就直接去了太守府。
曾经,郑凡和毛明才有过矛盾,但后来,随着误会的反复加深,毛明才忽然对郑凡变得很好起来。
不过,撇开双方的关系如何不谈,毛明才确实是一个干吏,且这个吏,还是大吏。
理论上来说,毛明才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郑凡这种的,只能是特殊国情下的特殊产物,在承平时期,是注定会被中央打击的藩镇。
亲兵提前进入布防,毕竟颖都前不久刚发生过行刺大案,在这时候,安保问题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来迎接郑凡的,是毛明才的妻女。
男主人无法待客时,内宅话事人出来待客是常理,且郑侯爷的身份摆在这儿,礼数上肯定不能马虎。
郑侯爷在客厅坐下,毛明才的女儿毛青青亲自给郑凡奉茶。
郑凡留意到对方的发式,明明是已为人妇,而且这年纪,也不像是未出阁的,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当然,这种情况也很好猜,应是许过人家,但夫家出了问题,这才又回到娘家。
燕地民风粗犷,不似乾地楚地那般有那么多的规矩,对寡妇,也包容得多得多。
待得妻女下去后,
苟莫离凑上前,对郑侯爷耳语道:
“侯爷,毛青青曾嫁入过一家门阀之家,在燕皇马踏门阀前与丈夫和离。”
郑侯爷点点头。
毛明才是燕皇的亲信之臣,曾做过兵部尚书,所以,他应该是提早预判到了燕皇的打算,故而让自己女儿选择和夫家和离。
只是,这样一来固然保住了自己的女儿,但接下来想要再嫁人,也就难了,燕地民风粗犷是不假,可这种大难临头提前飞的行为,实在是很难再找到门当户对的接盘侠。
倒是可怜了这般丰润的身子,
外加眉心的那一抹恰到好处的郁结。
这时,
毛明才的妻子徐氏再次走出来,对郑侯爷行礼道:
“侯爷这边请。”
毛明才能见客,证明还没到垂危之际。
孙有道给自己的第一封信外加成亲王府先前给自己的公函里,都只说了五皇子垂危,可见在那之前,毛明才的安危,应该是被确认过的。
步入卧房,里头,药味很是浓重。
毛明才斜靠在枕头上,看着郑凡走了进来。
“侯爷来了,老朽,就安心了。”
“您可别这般说话,我这刚来,你就刚走;
岂不是平白地往我身上泼脏水?”
“呵呵。”毛明才笑笑。
郑侯爷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五皇子那儿,侯爷去了么?”
郑凡摇摇头。
毛明才心里很是感动。
他本就因为连续的误会,对郑凡的观感格外得好,这会儿,自然更是受用。
他其实没想到,郑侯爷对老五的生死,并不是很在意。
皇子这个物种吧,
你亲手废掉一个之后,
你真的很难再看重得起来。
“身子如何了?”郑凡问道。
“其实,酒,我倒没怎么喝,因为那会儿我身子骨就不大舒服,就沾了点唇,意思意思;说来惭愧,我是被那一晚的事儿,激得老毛病犯了,这才卧床不起。”
郑凡是看见卧房里的堆着的那些公文了,显然,毛明才卧床时,也不忘办公。
“侯爷可切莫以为我这是在借病脱身………”
“您这会儿借病脱身才是真正的引火上身,我明白的。”
毛明才点点头,他这会儿不能出面主持大局,本就是一种罪过。
这里,又是颖都,晋人的老地盘,燕人的新地盘,哪里容得你在这里磨功夫懈怠。
“我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估摸着,新的太守就要来了。”
“哪有这么快。”
一是路途遥远,二是颖都太守,干系重大,绝不是随便谁都能顶替上来的。
燕地还好,晋地这里,太守之位,必须慎之又慎,否则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就会有倾覆的风险。
“其实,在伐楚之后,朝廷就有意调我回京了,我呢,也是想回京,去看看陛下。”
听到这话,郑侯爷目光微微一沉。
这是,
真的要换人了么?
郑侯爷可以瞧不上成亲王府,一是因为毛明才这里,关系打好了;
虽然郑侯爷身边的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平西侯之心”,
但在外头,在外界,在燕国这特定的环境下,
以及李梁亭田无镜的珠玉在前,
其实他郑凡的风评,一向很好,还真不是那种要造反的种子。
毕竟,大家注意力都在镇北王和靖南王以及夺嫡的事情上,他平西侯造反,还没轮得上议题的小黑板。
所以,毛明才才会对郑凡转变观感得没有质疑。
另一个在颖都的钉子,就是孙有道,孙太傅也是自己这条船上的人。
这边,太守位置要是换人的话,自己岂不是又得重新打关系?
搞关系这种事儿,挺麻烦的。
“朝廷,也问过了我的意见,再之后,朝廷那儿也有了一个说法………”
“哦?”
人选都确定了?
“南望城总兵兼知府,许文祖,将右迁到颖都,接替我的位置来做这颖都太守,说来,许文祖,侯爷您应该是认识的?”
许胖胖!
“呵呵呵………”
郑侯爷笑了起来,
这一刻,
他没去计较什么利益得失,也没去思虑许文祖到来会给自己的侯府造成什么影响;
他只是脑海中浮现出了许胖胖的身影后,
就想笑。
毛明才见状,也是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或许有些时候,平西侯爷做事会显得急躁显得不近人情,但他,是真的一心为公,舍自身而为国。
这是一种,多么淳朴的性情啊。
“侯爷,我觉得,许文祖做这颖都太守后,只会比老夫做得更好。”
“嗯,我也这般觉得。”
“………”毛明才。
毛明才咳嗽起来。
“哟,对不住,对不住。”郑侯爷起身,帮忙拍了拍背。
其实,有心人去查郑侯爷的履历,必然能够查出郑侯爷和许文祖之间的关系;
郑侯爷在虎头城当校尉时,许文祖就是北封郡的招讨使,衙门,就在虎头城;
郑侯爷在翠柳堡当守备时,许文祖就在南望城当总兵;
只不过后来郑侯爷跟着靖南王入晋,许文祖则依旧留在了银浪郡。
郑侯爷这几年是平步青云,但他许文祖,其实也是步步高升。
四年前三国混战开启,
许文祖在南望城集结十多路成分复杂的地方总兵,硬生生地拦住了乾国三边兵马向北的试探;
前不久,
大皇子斩钟文勉而封侯,许文祖其实也因辅佐有功而得到了嘉奖。
再者,许胖胖虽然当过总兵,但实际上是文官出身,如今接替毛明才任颖都太守,那就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来日回朝,必然是一部尚书或者是其他大佬腾位置给他来坐。
最重要的是,
许文祖的能力、手段,那都是一等一,没得说。
“我是希望,许文祖接替我位置后,能和侯爷您一起,将这一半晋地,给彻底稳下来,这一半稳住了,整个三晋之地,它,就乱不起来。”
因为另一半夹在晋东和燕国之间,顾头不顾腚的,再怎么闹腾最后都得被按下去。
“嗯,倒是有几年没见他了。”
“想来,侯爷和许文祖关系是极好的。”
郑凡点点头。
“所以,朝廷待侯爷,是不薄的,按理说,颖都这边,应该选一个和侯爷您不对付的人来当太守才能起到互相牵制的作用才是。”
这算是心里话了,因为这话,很犯忌讳。
郑凡摇摇头,不以为意道:“燕晋之地,固然广袤,但相较乾楚,其实还是相对贫瘠了不少,我大燕之所以能够威加海内,靠的,其实就是在陛下的英明领导下,咱们这帮人,不会因私废公,不会互相掣肘;
还未到马放南山之际,哪里来得功夫去内耗这些。”
“侯爷心中敞亮,老朽佩服。”
“您好好歇息,这阵子,我帮你撑起这个场子就是了,等许文祖来了后,我再来送送你,反正也是要和他打招呼的。”
许文祖就算来,也会需要一段时间和毛明才进行交接。
于情于理,郑侯爷都会再来一趟。
当然了,若是许胖胖拿出当年在荒漠被抓后,压死两匹马的积极性赶来,说不得这两趟就能并上一趟了。
反正沿途会有驿站传信,待会儿可以查一查,再推算一下许文祖到底上路了没有。
“那就有劳侯爷了,城内诸多事宜,侯爷请一念而决。”
“哪里来得什么事情,无非是安一安人心罢了,巡城司的卷宗我来的路上看了,估摸着是查不出什么东西了。”
因为送酒的人,酒庄的人,以及批条子进酒的人,都死了。行刺五皇子的那群刺客,在刺出那一刀后,也全部服毒自尽。
这是最为原始却也往往是最为有效的善后方式。
郑侯爷并不觉得自己查案能有多厉害,所以他很早就放弃了查案的想法。
“局面稳住了,那些宵小的谋划,就不可能成功。”毛明才叹了口气,“现在,我才真的明白,大燕立国,靠的还是侯爷您这样子的人。”
“客气了,互相成就,互相扶持,您好好躺着,我去看看五皇子。”
“好,你去吧。”
………
郑侯爷出了太守府,就直接去了五皇子所住的宅子。
马车到宅子门口,
亲卫们马上冲了进去,像先前在太守府那般,先给自家侯爷清场。
然而,里面却一下子对峙起来,哪怕亲卫在亮出腰牌之后,里面的人,也依旧不退。
因为此时保护五皇子安危的,是密谍司的人。
不过,当郑侯爷走出马车,进入宅子大门后,领头的那位密谍司掌舵马上跪伏下来,同时下令手下收刀撤开。
不见真主,不收刀,也算是责任心所在了。
郑侯爷身后跟着陈大侠和剑圣,走入后宅。
那位掌舵瞧了瞧平西侯府的亲兵,尤其是他们身上的穿着和佩刀,待得亲卫们也随着侯爷进入后宅后,他不由得咂咂嘴,对自己身边的一个亲信小声调侃道:
“直娘贼,侯爷身边的亲卫怎么比咱们更像干密谍司的。”
可惜这番评价郑侯爷没听到,否则他会很高兴,
同时表扬这位掌舵:有眼光。
女婢打开门,让郑侯爷进入卧房。
五皇子躺在床上昏迷着,面色苍白,一动不动。
“都出去。”
郑侯爷下令道。
里面伺候的宦官和女婢对视一眼,最终不敢违背平西侯的命令,全都退了出去。
五皇子的伴当还想说什么,但在平西侯的目光下,还是闭了嘴,走出了屋子。
屋子里,被清空了;
屋外,有剑圣和陈大侠守着;
郑侯爷走到床边,
伸手,
从袖口里取出一把薛三牌淬毒匕首,
嗯,
在见皇子前,
也没人敢来搜郑侯爷的身。
握着匕首,
郑侯爷感慨道:
“可惜了啊,高达还没造出来,人就要不行了。”
这时,
躺在床上的“昏迷”着的五皇子,
睁开了眼。
“你醒早了。”
五皇子笑道:“可不想匕首落下时,再慌乱地滚下床去闪躲,疼的。”
“那我多没意思?”
“非要走一个流程?”
“要的,你看我这匕首都准备好了。”
“好吧。”
五皇子又闭上了眼,配合演出。
郑侯爷虚抚了一下匕首的边缘,
三儿之前把匕首送自己时还特意叮嘱过自己,别为了耍帅用舌头舔匕首玩儿。
郑侯爷持匕首,
阴沉道:
“居然没死,可惜了,但任何敢挡着六殿下路的人,都得去死!”
说完,
匕首刺下。
“噗通!”
五皇子滚落下床,摔了个结结实实,
睁开眼,
瞪着郑侯爷,
带着三分惊愕三分羞恼三分失措以及最后一分狐疑,
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
郑凡打了个响指,
满意地点点头,
道:
“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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