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一个故事（下）

    “在很久以前，比巫师时代更久远的古代……”
    “大人，巫师时代之前是什么时代？”小马维好奇地问道，怒风剑圣态度随和令他感到亲切，就像是一位阅历丰富大哥哥远行归来，陌生感褪去之后就会叫人喜欢。
    “马维，不许再打岔，否则我罚你去刷马厩。”梅丽莎夫人警告了马维，又拿起一块点心塞给卡莎。
    小丫头专心享用糕点，忘了要发表自己的意见。她其实想和哥哥去刷洗马厩。
    “故事是虚构的，你的问题太多，我就不讲了。”维克多朝两个小家伙笑了笑，继续说道：
    “某个人类国度的偏僻乡下有一家人，父亲和母亲住在山里替村长养羊，他们的独子在村外的矿坑工作。一年的雨雪季，长期在外工作的儿子终于回来与父母团聚，可他不是一个人，还有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留着灰色稀疏的胡须，有同样灰色的眼睛，看起来很憔悴，但他高大强壮，衣服上面沾有血迹，还带着一把双手战斧。父亲和母亲很害怕这个人，住在偏远的地方是一件糟糕的事情，除了一把草叉，他们得不到民兵的及时保护，如果这个强壮的男人是强盗，一家人都会被他杀死。”
    “儿子及时说明了情况，原来他在回家的途中遇到狼群，是这位冒险者从饿狼的嘴里拯救了他的性命。在儿子展示了两只野狼的尸体后，父亲和母亲这才放下戒备，请冒险者进入屋内避雨过夜。”
    “为了感激冒险者搭救独子，牧羊人夫妇殷勤地招待他，准备了热乎乎的羊肉汤和面包，还拿出自家酿造的果酒。在寒冷潮湿的水之季，没什么比温暖的小屋更加令冒险者向往，如果有，那就是还有一顿热饭外加一壶美酒。”
    “吃饱了肚子，又喝了整整三大杯自酿果酒的冒险者心满意足，坐在靠近壁炉的椅子上侃侃而谈，牧羊人一家三口对客人的冒险经历充满了兴趣，都围在他的身边，听他聊起野外冒险的经历和自身的英勇事迹。”
    “这位年长的冒险者阅历丰富，或者他是个喜欢吹牛的人。他说自己去过遥远的异人国度，见识过罗特尔人……那是一种身材高大的异人智慧种，蓝色皮肤，有四条胳膊，擅长操持四把锋利的长弯刀，能够轻易切碎一头公野牛。冒险者和他的同伴无意中闯入罗特尔人的神庙，偷走了一枚神庙供奉的圣物。”
    “在罗尔特四剑武士的阻截下，冒险者和他的同伴奋力拼杀，浴血奋战，终于突破重围，回到人类国度。”
    “牧羊人的儿子听得入神，忍不住问冒险者，你的同伴们都战死了吗？为什么你只有一个人在附近迷路？”
    “冒险者没有说话，表情变得不自然。牧羊人此时确信客人在吹牛，强大的冒险者不会像他这样落魄。不过，他编的的故事确实精彩，牧羊人夫妇愿意听下去，他们常年住在山里感到寂寞，渴望听人说说外面的世界。牧羊人转移话题，问冒险者，罗尔特人的圣物是什么东西？”
    “冒险者沉默了一会，从兜里取出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告诉主人，这就是罗尔特神庙供奉的圣物。”
    “这时候，就连牧羊人儿子也开始怀疑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个喜欢说大话的人。出于礼貌和畏惧，牧羊人妻子问，这圣物有什么用？”
    马维听到这里，低下头，双手捂着嘴巴不让梅丽莎夫人看见，用很小的声音说道：“我猜，那个冒险者不是个骗子。”
    众人不禁莞尔，维克多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冒险者告诉他们，罗尔特人的圣物其是妖精王的许愿宝石，能够满足任何人的一个愿望，只要用双手握住许愿石，默默许愿，愿望都会实现。”
    小马维赶紧把握着的双手藏到背后，又偷偷看了祖母一眼，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便放心地听故事。
    “冒险者说完，瞪眼睛的样子让牧羊人一家意识到，他们的轻笑令对方不快。牧羊人的儿子明智地追问，冒险者许了什么样的愿望？”
    “他只想话题能够继续下去，以满足冒险者吹牛的嗜好，牧羊人一家已经做好聆听和惊叹的准备，但冒险者的脸色开始发白，平静地说出他已经许过了愿望，不愿意再多谈。”
    “这反而激起了牧羊人妻子的好奇心，她迂回问道，有没有其他人提出愿望，比如冒险者口中的同伴。”
    “‘他们都死了。’冒险者沉默了好一会，嘶哑的声音从牙齿的缝隙中挤了出来，脸上神情很奇怪，明明是平静的表情却给人感到了落寞、后悔，还有恐惧。”
    “我知道，冒险者一定是位高阶骑士。”小马维高声叫道，这次梅丽莎夫人没有提出刷马厩的惩罚。
    维克多继续说道：“那名冒险者突然将许愿石扔进了壁炉，牧羊人第一反应是用铁钳将许愿石夹了出来。不知不觉中，牧羊人一家开始有点相信许愿石是真的，也许是他们有无法实现的愿望。牧羊人表示，如果客人不要许愿石，不如送给他们。”
    “冒险者没有说话，很快就提出了告辞，不顾主人的客套的挽留，也不顾屋外的黑夜与冻雨。临走前，他告诫牧羊人一家，最明智的选择是扔掉那块石头。”
    “客人走后，牧羊人一家三口都松了口气，他们用各种方式嘲笑冒险者是谎话精，故事编不下去，只好逃跑。然而，许愿的事情如同春天的野草在牧羊人的心里滋生，他开玩笑地说，‘我想要满满一袋金子’，此时，他的双手正紧紧握着许愿石。”
    “然后呢？一袋金子出现了？”马维目不转睛地看着怒风剑圣，满脸渴望地问道。
    “并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维克多摇头，耸了耸肩膀补充道：“至少那袋金子不会神奇地出现在桌子上、柜子里、床底下……牧羊人一家很快就淡忘了许愿的事情，第二年的地之季，儿子回村里的矿坑干活，就像往年那样，他们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
    “但是，十多天之后，村长来了，他告诉牧羊人夫妇，镇长巡视矿坑的时候，不慎坠落遇险，他们的儿子为了救镇长，自己掉落矿坑底部，伤重不治。牧羊人夫妇悲痛欲绝，村长安慰了他们几句，丢下满满一袋黄金，便离开了牧羊人夫妇。”
    “故事到此结束。”（注1）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静，坐在教宗腿上的小卡莎脆生生地说道：“这个故事不好玩。”
    “确实不怎么好玩。”马维低声咕哝，模仿大人的样子摇了摇头。
    “马维，你忘了我的警告吗？去刷马厩！”梅丽莎夫人站起身，拎着小男孩的耳朵，朝门外走去。
    四岁的卡莎一下子从外祖父的腿上跳了下，一边跑一边开心地笑道：“刷马厩，去刷马厩……”
    客厅只剩下维克多和克莱门特，教宗隔了片刻，颔首评价道：“很精彩的故事…..一个愿望引起的变化都是未知。”
    维克多含笑不语，目光内敛，教宗思索了几秒，终于说道：“我承认，关于黑蹄部族的大预言术是我施展的……但由此引发的变化，我看不清，也阻止不了，包括莱恩.奥古斯特的陨落……我并不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可没什么好后悔的……岗比斯少了一位国王，多了一位怒风剑圣。”
    维克多站起身，抚胸施礼道：“多谢冕下如实相告，解除我的困惑。奥古斯特家族一直以为是教皇陛下与纳赫蒂加尔谋划，施展了大预言术，导致先王陨落。”
    克莱门特颔首问道：“你的故事描述了命运的变化，你想了解上一次的大预言术，是为了奥古斯特，还是了怒风剑圣自己。”
    维克多郑重说道：“为了我自己。”
    “你并非传奇牧师，我很难向你解释大预言术是什么样的？”
    克莱门特皱起了眉毛，太阳精灵原本就属于位格较高的传说生物，有专属于自己的命运眷顾，但对于不愿意承担精灵族命运的怒风剑圣而言，这反而是一种负担。克莱门特以前并不看好维克多的反抗，即便教会的大预言术都不能帮他解决问题，神灵骑士的个人意志可以镇压一时，等西尔维娅陨落之后，维克多难免要效仿剑圣德拉文，前往无尽之森，追寻精灵同族。
    不过，维克多控制眼眸颜色的奇异能力说明他坚持的意志，并取得了成果。克莱门特无法理解其中的奥秘，也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许愿和命运……这已经切中了大预言的要点。”教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希望事物的变化朝许愿的方向发展必然会付出代价，哪怕喝水这么简单的事情，也要先拿起杯子。”
    “简单的愿望容易实现，愿望越困难，命运波动就越大。自己喝水拿起杯子就行了，让仆人去取水，他带回来的水或许掺入了毒药。”
    维克多眨了下眼睛，接口道：“冕下是说……漏洞？”
    “是裂缝。”克莱门特补充说道：“命运的裂缝……大预言术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神术，它是一个仪式，整个过程可能要十几年才能完成。我针对黑蹄半人马施展大预言术，起始愿望是让它们衰落。首先，我要看到未来的变化，才能让仪式一步一步地完成，达成最初的愿望。我所看到的未来，就像布满了冰块的河面，每一个冰块都代表未来的一种可能。当我看到了黑蹄半人马衰落命运的浮冰，就要从裂缝中小心挑选抵达浮冰的路径，可无论我如何选择，其他的命运浮冰都会因为裂缝的变化而相互碰撞，从而发生改变。”
    “我所能做的仅仅是把改变的影响降到最低。即便如此，我也看不到所有的命运浮冰，比如，亚当.尼奥韦斯特悄悄晋升传奇领域……对于最初的愿望而言，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坏事，大预言术没有向我揭示这块命运浮冰。”
    “愿望的负担十分巨大，我只预言黑蹄半人马部族的衰落，绝不会直接预言奥罗加尔的死亡，这会提高预言实现的难度。在大预言术中，我看到了白水要塞战役的必然性，那是预言需要付出的代价。结果，西尔维娅的身份暴露了，也幸好这样，否则奥古斯特家族和西尔维娅多半要趁机兼并多铎王国，而撒桑领主将无心同黑蹄半人马纠缠。”
    维克多沉吟片刻，委婉地问道：“冕下，奥罗加尔最终还是死了……死在光辉骑士团和图尔南斯的手上。”
    克莱门特摇头苦笑道：“我谨慎地向光辉骑士团提出建议，不要追杀奥罗加尔。毕竟这是我第一次施展大预言术，并没有预言奥罗加尔和黑蹄部族的覆灭。但是，特斯蒂尔认为大预言术的仪式已经完成，光辉骑士团和撒桑领主需要一场辉煌的胜利。”
    维克多神情变得严峻，问道：“冕下，大预言术会受到外人的干扰或利用吗？奥罗加尔死后不久，西顿汗国的白尾部族就出了两只半人马神眷者，其中一只很快晋升为传奇兽人。还有这场突兀的兽人战争……您对发生的这些变化，一定有所怀疑。”
    克莱门特说道：“确实有人可以干扰或利用大预言术……平湖镇教堂里的那一位就可以。”
    维克多表情一滞，这可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于是直言不讳地问道：“那教皇陛下呢？他可以干扰大预言术吗？”
    克莱门特慢条斯理地回应道：“关于教皇一脉的事情，我知道的不会比特里戈瓦尔家族更多。但在大预言术的领域，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教皇陛下并没有动用大预言干扰我的大预言术。”
    维克多稍显惊讶地问道：“冕下已经知道特里戈瓦尔裁判长向我讨人情的事情了？”
    “特里戈瓦尔家族把这件事情到处宣扬，那些原本想从特里戈瓦尔的手里拿回宗教执法权的枢机主教们又开始犹豫。”克莱门特点点头，坦然说道：“这让我的处境变得窘迫……你应该知道，针对裁判所的编制问题是我牵头提出的意见。”
    维克多左腿翘到右腿上，变换一个舒适随意的坐姿，淡然说道：“我会让枢机院重新认识到，冕下与人马丘陵的联盟牢不可破。可是，关于特里戈瓦尔家族，我觉得能让他们欠我一个人情也挺不错的。”
    出海口计划需要维克多控制住东部联盟海岸线，至少要找到一座天然良港。人马丘陵在东部联盟秘密培植势力，特里戈瓦尔家族和教宗一脉同时提供帮助，事情会容易许多，这总比把赌注全都压制克莱门特一个的人身上要好。
    当然，维克多想保住特里戈瓦尔家族，也得教宗同意才行。
    克莱门特问道：“许多人都来找我打听，我也很想知道，你和西尔维娅准备用岩砖换什么？”
    “金币怎么样？”
    “什么？”
    教宗望着悠闲自得的维克多，满脸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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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本章节的小故事选编自英国作家雅各布斯的《猴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