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善补充了一句:“如今俗家弟子功课稍松,若是你有空时,不妨去藏经阁找智惠师兄借阅佛经,多加参阅,方能领悟少林功夫的内涵。”
少林方丈说罢,并没有再解释,直接转过了身去,他走的时候眉宇间的担忧愁苦之色已经转淡,面容祥和,不紧不慢离开了。
至善一番话的意思其实是明示他得到了去少林寺藏经阁的许可,然则对于凌多多来说,真正触动他的还是至善之前说的那句“以‘禅’为基石”。
他上辈子叛出华山,成为了凶名卓著、江湖上人人谈之而变色的日月神教教主,自此跟正派无缘。然则还顶着华山弟子名头的时候,也曾经跟那时的少林方丈方正大师有过简单交谈。
时间中间隔得有点远了,凌多多对那次谈话所说的具体内容其实已经淡忘了,然则被至善一句话一点,却又隐隐回想起了一二。
方正大师曾经说起过,少林弟子习武不过为强身健体,弟子在寺中真正学习的是少林寺的内在精神。
凌多多那时还觉得是这老秃驴真能装腔拿调,如今仔细思量,却又觉得少林寺入室弟子每天至少两个时辰的念经是另有其深意的,禅武合一,少林寺的武功同佛学大多都有深刻的联系。
少林入室弟子练习朝阳拳,俗家弟子练习的却是小洪拳,凌多多看过小洪拳一遍后就已经记下了套路,然则练习模仿朝阳拳打了三天了,却仍然感觉到不得其意,原来根源在这里。
至善在不经意间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凌多多朝着少林方丈离开的方向行了一礼,抬手扯了扯自己的鞭子,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他学过一辈子的道藏,继承的是正统武当的道统,这辈子没想到又要改行跟释迦牟尼混日子了,过上几年还要剃光了头发当和尚,骗吃骗喝,也未免太没有立场了。
☆、藏经阁内
凌多多在至善走后,一个人在山道上又练了一会儿功夫,而后抬头看了看太阳升起的高度,见时间差不多了,方才慢吞吞往少林寺方向走。
他自从结束了跟至善之间的对话后,就一直呈现出若有所思的模样来,就算在扎马步的时候都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来视察的智能抓了一个正着,摁着手打了一顿竹条。
凌多多前面三辈子吃过的苦数不胜数,每每练武的时候也都磨得手脚俱破,对于这点程度的疼痛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一抬头见智能黑着脸瞪着自己,本来应景地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却又觉得矫情,便只是低头作忏悔懊恼状,嘴巴上诚恳万分地连连道歉求饶。
旁边的三痴帮忙说了几句好话,智能见他年纪确实太小,便也没有再抓住不放。
凌多多不以为意,权当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继续一边蹲马步一边发呆。
智能巡视了一圈离开了,三戒三痴跟着出去,不多时又回来,单独把他拉到角落处,两个人脸色都不甚好看。
什么意思,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智能总不会小肚鸡肠地让这两个徒弟再来揍他一顿吧?凌多多略微有些摸不到头脑,却露出受惊的神色来,诧异问道:“两位师兄这是要干什么?”
“多多,你是不是被这里的大孩子欺负了?”三戒扯过他的手看了看,上面不仅有竹条抽出来的红印,还有他自己砸松树时弄出来的伤痕,“师傅刚刚责备我们呢,说我们没有管好你们。”
因为练得是同一套拳法,每次手掌跟松树接触的地方都是一样的,其实他的手受伤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昨天砸出来的伤口今天又被磨破了,因此看起来还是新的,是刚受伤不久的样子。
凌多多一脸茫然地摇头:“没有啊,这是我今天跑到梅花胜地去找小小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害怕被师兄们嘲笑笨蛋脑袋,就没有敢告诉你们。”
“原来是这样?”三戒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被其他孩子欺负的,跟自己的铁面师傅就好交代。
他比三痴年龄大一些,头脑也更加灵活,因着智能在整个少林寺的名声都格外糟糕,见周围因为好奇围上来了不少小孩子,便趁机道:“你看师傅还是人很好的,看到你受伤了,还特意问了问。”
这句话凌多多还是很赞同的,智能人是真的很不错,虽然为人严苛古板、墨守成规,但是对待弟子一视同仁,也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轻视他。
他笑眯眯点头,然则其他旁听的人对此却显然持不同的意见,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孩子禁不住一吐舌头,连忙四下散开了。
三戒被他们的反应弄得颇为尴尬,不平地嘟哝了几句,见凌多多还站在原地,笑眯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觉得这孩子性子是真不错,乖巧伶俐。
凌多多问道:“师兄,你们每天做佛课,诵读的都是些什么经书啊?”
“怎么,你对这个难道还感兴趣?”虽然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古怪,但是三痴三戒都没有放在心上,他们经过几天的相处,也都发现这个年龄最小的小师弟特别喜欢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凌多多没有打算把自己早上偶遇至善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被开小灶是很不利于融入集体生活的,他只是点头道:“对啊,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到五梅师太在拿着一本佛经念,我想让她讲给我听,但是她说这本书的内容太深了,我读不懂的。”
三痴嘟哝着说了一句“佛经有什么好读的”,便被三戒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瞎说什么呢,让师傅听见了,又得少不了一通骂。”
他作为师兄,得在小师弟面前塑造良好的形象,三戒打完三痴,扭过头来对着凌多多时,脸上挂着一副虚假至极的愉快笑容:“我们现在在诵读《法华经》,获得心灵上的洗礼。”
凌多多记下了这个名字,道谢后便跟其他小弟子一起,围坐在餐桌旁等着吃饭。
他们是大锅饭,十几个人坐在长条形桌子的两侧,一盆饭一盆菜就摆在桌子的正中间。成年弟子那边的饭菜都不够吃,小不点们单独分出来了一桌,他们饭桌上的菜每每都能有剩余,吃完后就被没吃饱的成年弟子们瓜分了。
这也是少林保护年幼弟子的一种手段,凌多多吃完了早饭,见三痴三戒已经宣布今天解散了,便出了佛心小筑的门,往藏经阁的方向走去。
他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早就已经摸清楚了少林寺内的布局,避开几个经常有僧侣经过的地方,绕了几个弯,没有费多少功夫就来到了藏经阁门口。
凌多多以前见过的少林寺藏经阁都是高高的佛塔,有九层之高,然则这辈子遇到的少林寺貌似是个半山寨版,连藏经阁都缩水了一大截,只有三层高,不过却也算是南少林寺最高层建筑了。
他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胳膊上使足了力气,才慢慢推开了沉重的红木门。里面是一架的书籍,打扫得很干净,一个须发尽白的老僧正拿着柄拂尘扫清书架上的积灰,听到声音后动作极为缓慢地转头看向他。
凌多多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身上并不具备任何武功内力,想到至善临走时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双手合十弯腰行了佛礼,恭恭敬敬道:“少林俗家弟子凌多多见过智惠师叔。”
智惠并不是少林四大长老之一,凌多多在此之前也没有听任何一个少林弟子谈起过有这么一个长老,不过对方能够让少林方丈都称呼一声“师兄”,显然也是老资格的人物了。
这位智惠大师对于他的到来反应极为冷淡,只是一点头,并不答话,便继续清扫工作。
凌多多识趣地不再多言,回身把房门合上后,走过一个个书架浏览着上面的书籍名称。
作为一个有了两辈子古代生存经验的人,他对于书本上的繁体字认别起来没有任何的障碍,然则这具身体却不像是会认字的,因此他也装作看不懂,在所有书架前都走了一遭,摆出一副无奈茫然的脸来。
一层所有的书都是佛经,从一层通向二层的楼梯上却立了挂锁的门,凌多多同时感受到自己接近楼梯口的时候,智惠的目光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他没有露出对二层丝毫的兴趣来,在一层绕了一圈便在门口处站住了,看着智惠欲言又止。
智惠并没有理睬,完成自己的清扫工作后,才转身走向他,走到近前来后方才开口道:“按照少林寺寺规,俗家弟子不得进入藏经阁,念在你是方丈开恩,可破例阅览一层所有书籍。”
“我、大师,我还不认识字,请问您能给我找一本叫《法华经》的书吗?”凌多多补充了一句,“师兄们告诉我,他们最近在学这本书。”
“法华经并不适合初学者学习,”智惠从就近的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丢到了他的怀里,“这本是《入道四行经》,是初入空门弟子的启蒙佛法经文,你且拿去参阅。”
凌多多很想委婉地提醒他一句,作为一个连书名都不认识的三岁小屁孩儿,直接这样丢给他一本书读未免难度太高了,然则想了想,也对,人家并没有牵就自己的义务。
他很乖巧地接过了经书,到靠近窗户的位置找了个蒲团坐下,捧着书前后左右翻弄,皱着眉头似乎很纳闷哪边是正面,折腾了好一会儿,方才把书摆正了,翻开第一页,盯着上面的字默默背诵。
凌多多不打算把书本带出藏经阁,给人看到了就不太好解释,他对文字的理解掌握能力很高,然则佛经本来就拗口难懂,看起来仍然颇为吃力。
因为要装作看不懂,他盯着第一页呆坐了足足有半个时辰,把上面的字都记得滚瓜烂熟了,意思连蒙带猜也弄懂了大半。
凌多多差一点泪流满面,他上辈子因为弃明投暗投奔了日月神教,只要跟方正碰面,就要被老和尚唠叨一通,尤其方正不仅喜欢讲大道理,还很喜欢引经据典,一说起话来没个一两个时辰都不带休息的,听他说话就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搞得方正是凌多多两辈子加起来最为惧怕的人物。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方正这样的佛学大师在一边讲解,他还不懂的感恩,现在想让人家讲解了,从明中朝到清中期,估计方正的一把老骨头都找不到在哪儿了。
他正在发呆,冷不丁那边扫地的智惠高声开口道:“行入四行万行同摄。”
对方说完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了,凌多多精神一震,这分明是《入道四行经》的第一句话,他抬头看了看智惠,试探性说出了“形如四行”四个字,见智惠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把后面的四个字也跟着重复了一遍。
智惠把第一句话重复三遍,等待他跟着念了三遍后,便继续背诵道:“报怨行者:修道苦至,当念往劫。”
对方果然是在给他通经文,看来之前的冷落不过是在考验他罢了,凌多多对此心中有数,跟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念了下去。
☆、武功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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