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老安人听着,神色就变得有些冷峻起来。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道:“谁家的姑娘出阁之前对夫家很了解的?不都是嫁过去了之后自己慢慢的摸索?”
这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儿子已经在一心一意地为她打算了。
她以为自己的这个小儿子冷心冷肺的,会和他的两个哥哥不一样,结果呢?不仅一模一样,还变本加厉,生怕她受了委屈,要提前给她“上课”。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裴老安人端起手边的茶盅,冷冷地喝了一口,觉得这茶苦涩苦涩的,不是个滋味,不禁对旁边服侍的陈大娘皱着眉道:“这是谁沏的茶?虽说是天气越来越热,可也没有喝冷茶的道理。快去让人换了。”
陈大娘忙接过了茶盅,飞快地用手指试探了一下,发现茶的温度正好,知道裴老安人这是因为裴宴的话不高兴了,她忙看了裴宴一眼,也不知道裴宴有没有知道她的意思,这才低头笑着应是,退下去重新沏茶。
裴宴不用陈大娘提醒他,已经知道母亲不高兴了。
照理说,他娘不是那种不讲道理,小气的人,可这次却偏偏做了件小心眼的事,他猜测着,这多半是他两个哥哥留下来的阴影,特别是大哥,当年为了大嫂,和母亲置了多少闲气,他当时曾经发誓,以后娶了媳妇决不再让母亲担心的,没想到轮到他这里的时候,还是让母亲心中不快了。
他就蹲在了母亲的面前,双手扶着母亲的膝盖,仰望着母亲,低声道:“郁氏出身寻常,我又是个好强的,不想别人看我笑话,这件事,除了母亲,我不想让别人知道,除了母亲,也无人可托。还请您帮帮我。”
裴宴从小就是个漂亮的孩子,像金童似的,两、三岁的年纪,还没有桌子高,老太爷在书案后教训他,他就会稚言稚语地反驳老太爷的话了,那歪着头说话的模样,萌到人心里去了。当时老太爷就笑着对她说,瞧这伶牙俐齿的,以后也不知道会祸害谁家的闺女。后来他年纪渐长,出去就有女孩子逗他,不是兜一兜新鲜果子,就是兜一兜糖回来,老太爷怕他恃靓行凶,对他管得越发的严格,他也听话,从来不去沾花惹草,看到他大哥气她,还知道给她顺气,铁青着脸说要给她出气……
眨眼功夫,孩子长大了,要娶妻生子了,可在母亲的面前,还是这副小孩子样,越来越英俊,依旧要母亲庇护。
裴老安人的眼睛一下子泛起了水光。
她轻轻地抚着儿子乌黑顺滑的青丝,温声笑道:“好!姆妈帮你。我们家三儿向来样样都比旁人拔尖,找的媳妇肯定也比旁人的好。”
裴宴看着松了口气。
他是真不想让母亲伤心,更不想让母亲和郁棠之间有罅隙。
让母亲指点郁棠的事,也是他今天去见了郁文之后想到的。
不过,他好像很早就开始让郁棠陪伴母亲,难道在他心里,很早就有了这样的担忧?
这些念头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很快被他丢在了脑后,他一跃而起,笑着抱住了母亲,撒娇般地喊了声“姆妈”。
这么的高兴啊!
不知道是因为她答应了他的请求,还是因为她愿意帮他未来的媳妇?
这些念头在裴老安人心底一闪而过,也很快被她压在了心底,她笑道:“让我帮你未来的媳妇早点熟悉家里的情况,你是有什么打算?”
裴宴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他既然有了这样的主意,肯定就有实施的方案。但他无疑是最聪明的那种人,立刻感受到了母亲的不快,他索性反主为客,把这件事的主动权交给了母亲。
“我就是刚才这么一想,”他道,“具体要怎么办,我心里还没有个章程。何况这件事还得先看您同不同意呢?”
他说完,朝着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道:“姆妈,内宅里的事没有比您更熟悉的了,您觉得这件事怎么办好?”说着,他还颇为孩子气地补充道,“反正不能让像宋家、武家这样的人家挑出什么错来!”
这孩子!
裴老安人的心软了下来,她嗔笑道:“看你这好胜的样子,也不知道像了谁?我和你爹可都不是这样的人。”
她怎么会让宋家或是武家看她儿子的笑话呢?
裴老安人想了想,对儿子道:“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我好了!”
裴宴高兴地“嗯”了一声,也不问裴老安人有什么打算,就这样有些欢喜地走了。
裴老安人不禁摇头,和重新倒了茶回来的陈大娘道:“你说他心大吧,他知道给郁氏撑腰,你说他心细吧,他就这样把郁氏丢给了我,走了!”
没有比陈大娘更明白裴老安人心结的人了。
她笑盈盈将茶递给了裴老安人,一面笑盈盈地给裴老安人捶着肩膀,一面声音轻柔地道:“三老爷怎么可能是个毛躁的人呢?您看他接手裴家之后,哪一件哪一桩不是安排的好好的。他这样,不是因为相信您吗?相信您会帮他,相信您会安排好,相信您有自己的成算。说起来,三老爷这才是真正的和您最亲。有什么话都敢说,有什么事都敢让您帮着办!”
言下之意,相比大老爷当年偏听偏信,只要一涉及到大太太的事就不管巨细都要问个清楚,相比二老爷的不闻不问,却也从来不提任何要求,三老爷这样才是真正的亲近。
裴老安人明白陈大娘的意思,思忖着点了点头。
很快,裴宴就得到了消息。
他不由为自己的机智捏了把冷汗。
这婆媳之间的相处,可真是门技艺,他偶尔客串一下还成,让他天天这样,他可受不了。这种事,只能交给郁棠由她自己去想办法。
但愿她有这个本事能兜得住他姆妈。
郁棠还没有嫁过来,他已经开始头痛了。
相比裴家的波谲云诡,郁家却显得颇为平静。
郁博亲自去安排了席面,叫上了郁远,准备好好的感谢吴老爷一番。
郁文被陈氏拉去更衣,陈氏忍不住低声抱怨郁文:“你也别太过份了!人家裴三老爷把你当长辈,你就应该有个长辈的样子,端坐在那里不动,却让吴老爷帮你送客,这是什么做派?你也不怕裴三老爷私底下笑话我们家?”
“他敢!”郁文粗着脖子道,“谁家的岳父不是这样对待女婿的,他难道不是我未来的女婿?我让别人替我送送他怎么了?”
“老顽固!”陈氏说不动他,气得直骂。
郁文扬长而去,到了宴请吴老爷的大厅却立刻换了张笑脸,和吴老爷说起江潮那船货:“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的到,若是姑娘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底,来不来得及置办嫁妆。”
这就是要把那海上贸易得来的利益都给姑娘做陪嫁的意思了。
吴老爷觉得郁文不愧是读过书的,有担当,有气魄,不同意是不同意,但同意了这门亲事,却能下决心给姑娘做面子,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他竖了大拇指,道:“你要是不放心,我们不如走一趟宁波好了。”
两人嘀嘀咕咕商量起郁棠的陪嫁来。
郁棠倒觉得大可不必如此。
她是什么样人家的姑娘,就算有再多的陪嫁,别人也知道,犯不着踮着脚做长子。她劝母亲和为她忙着的大伯母:“和街坊邻居们嫁姑娘时一样就行了,别人家只会夸我们家本份。”
陈氏和王氏根本不听,郁棠有意让相氏和马秀娘帮忙劝一劝,谁知道裴老安人身边的陈大娘突然拜访,十分客气地对陈氏和王氏道:“天气热了,老安人要带几位小姐去别院避暑。去年郁小姐也跟着一道去了,今年老安人还想请郁小姐一道,不知道两位太太的意思如何?”
未来的婆婆相邀,虽然不知道是凶是吉,可郁家能拒绝吗?
陈氏和王氏连忙恭敬地应了,送走陈大娘之后却开始担心起来,猜测着裴老安人是什么意思。
郁棠不忍看两位长辈忧心,索性让双桃私底下去见了计大娘。
计大娘已经知道裴郁两家的事,对待双桃自然比从前又热情了几分。她笑着告诉双桃不必担心,裴老安人真的只是请郁棠一起去避暑,而且还承诺,若是郁棠有什么事,她肯定立刻就差人来告诉郁家的人。
陈氏和王氏得了这样的回信,心中微定,忙前忙后地帮着郁棠收拾衣饰,按着和裴家说定的时间,把郁棠送到了裴府。
郁棠心情很平静。
她和裴宴有很大的差距,这个差距不是靠陪嫁或是其他就能弥补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嫁到裴家之后好好地和裴宴经营自己的婚姻,让别人慢慢地认识到她的好。
考虑这些的时候,她不禁俏皮地想,实际上别人不认识她的好也没有关系,裴宴觉得她好,裴老安人觉得她好就行了。
前世她在李家的时候,想讨好这个讨好那个,结果谁都不买账,等到她和李家站到对立面,谁也不讨好了,众人觉得她不好惹,都不愿意惹她,不愿意得罪她,反而对她客客气气的。
她和善时没有做到的事,板着脸反而做到了。
郁棠像从前一样笑着去给裴老安人问了安。
裴老安人看上去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问了问她家中长辈的身体,问了问她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就端了茶,让她去找裴家的几位小姐玩去:“她们听说你今年和去年一样要和我们一起上山,很高兴,一直问你什么时候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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