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朵 教会

    七岁的冬天

    还有一个礼拜就是圣诞节了，整个学校都在为圣诞做准备，从今天开始，晚上都会彻夜亮灯，非常漂亮。所以她和兰计划好了到了晚上，就溜出宿舍去看灯，即使要躲过非常严厉的玛丽修女。

    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但是兰劝服了她，兰说要去看看教堂新建的水晶琉璃灯，这是值得的。

    不知道兰的计划是什么，但是显然她胸有成竹，得意的表情一直从早上到现在都挂在脸上。

    “因为玛丽修女要去为中学部的学姐们排舞，她最近这几天晚上，八点以后都不在值班室了。”

    桂有点惊讶，因为玛丽修女是号称整个圣约书亚学院最冰块的老师，中学部有个叫丹娜的美国学生，有一次非常过分的在餐厅当着所有学生包括他们幼等部的小朋友的面，骂她臭婊子，她都没有一点反映。还记得当时兰的表情，眼角一抽一抽的，很好笑。显然兰能明白这个词的意思，等桂回宿舍查了很久的书后，才恍然那个学姐真是很酷，毕竟这里是全英国最严谨的教会女校。

    从此以后兰就说这个女人很是厉害，被人这样侮辱也能忍得下来。

    所以，她和兰对所有修女都能无法无天，就是看到玛丽修女阴沉又平静的脸，要收敛些许。

    “玛丽修女喜欢跳舞？”

    “嗯。”兰咬了一口苹果。

    “……真看不出来啊……”

    “你知道她要跳的是什么舞？”

    桂摇摇头。

    “桑巴。”

    有一刻的脑袋空白，桂愣了一下，立刻转身抽出床头的大百科，开始埋头查起来。“兰，你知道桑巴是什么意思吗？”

    兰停暂且放下手里的苹果，歪着头想了一会“大概吧……”

    桂把书摊在床上，两个人一起研究里边有图片有文字仔细得不能再仔细的解说。然后又翻找解说中那些艰涩难懂的词汇的解说，最后面面相觑：“原来如此……”

    “所以我说那个女人厉害嘛。”

    较之兰，桂应该更惊讶。“……真看不出来啊……”

    “笨桂桂，要学会看懂人心，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她每次看到我们的时候，都好像在笑我们什么似的，让人很讨厌。”明明是一副冷淡的表情。

    “可是……”桂不得不提醒兰：“我们才七岁而已诶。”需要看懂人心吗？

    兰眨眨眼，突然喷笑出来，把桂扑倒床上，她立刻尖叫着回击，拿起枕头当武器，洁白的羽毛像雪一样漫天飞舞。

    有时候，桂真的觉得兰比她聪明，因为比她早出世一分钟的关系吗？

    明明她们长的一模一样啊，理所应当一样聪明才对。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兰说预料的一样，他们拿到了宿舍大门的钥匙，她和兰偷偷溜出去了。兰说即使他们整晚上不回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为什么？因为大家都太忙了，包括他们幼等部的所有小女孩都有一大堆要准备的东西。听说因为公爵夫人和理事长都会到。这么累就是为了圣诞节那一天那一刻，那个他们一点兴趣也没有公爵夫人，值得吗？

    她跟兰都认为不值得。

    美其名曰他们是华裔，不想过老外的节日，其实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偷懒而已。而且就算他们两个明目张胆偷懒也没有人责怪。

    谁叫他们是英国华裔圈内最有势力的财团花家，最小的两个小公主。在这个寄宿贵族学校里，所有孩子都明白自己家的财力就代表着在学校的地位。即使在他们幼等部，也有孩子开始建立关系网，不得不说神奇。

    她和兰从小就被送到这里来，除了春假寒假暑假家族聚会，其他时间都在这里度过，看多了那些要和他们花家建立关系而来巴结他们的人。

    兰不喜欢他们，她也不喜欢，所以从来都不和他们玩，也不参加任何节目的排演。整个学校的孩子们，从很小的时候，从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吃不饱的穷人之前，就明白了其实富人里也有穷人。

    所以，在桂的世界里，只有兰陪她玩，在兰的世界里，也只有桂。

    她们是其他小朋友眼里奇怪的双胞胎公主，应该算是奇怪又漂亮的双胞胎公主，至少兰常对着镜子猛照猛摆造型猛夸自己漂亮。桂想，她跟兰长的一模一样，应该也是漂亮的。

    可在修女们眼中，她和兰绝对不是漂亮的，不是可爱的，应该头上长着一对角，身后扑腾着黑色的翅膀。他们两个是奇怪的，漂亮的，双胞胎小恶魔，桂和兰。

    在修女衣服里塞青蛙的那个是兰，在修女的咖啡里放虫子的那个是桂，但他们往往以为放青蛙的那个是桂，放虫子那个的是兰。她和兰的恶作剧一直不断变化，决不让他们无聊，每次鸡飞狗跳的时候，兰笑弯腰，大大的眼睛也眯起来，桂就像看到到镜子中的她一般，她应该也是高兴成那个样子了吧。

    这样的生活虽然无聊，却平静，她跟兰都在享受它带给我们的快乐，却不知道从有些事的改变是无声无息的。

    吱呀一声，一前一后包裹得圆圆小身影的快速的闪过门，两个只有七岁的小女孩花了不少力气才，谁叫这是厚重的实木门，还必须得把它弄回原位，虚掩上。然后快速地蹿进夜色里。

    兰很开心，跟每次恶作剧后表情很像，她的左手牵着桂的右手，朝大教堂走去，因为两边彻夜的造景灯光，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她一点都不害怕，也因为兰在她身边。

    “啊！下雪了！桂，桂你看？”

    “真的耶！”桂看到了细雪，停留兰的鼻子上，然后化掉变没，兰没有用手拂开，双眼集中在自己鼻尖，立刻成了斗鸡眼，她吃吃笑了，兰不知道桂在笑什么，也跟着笑。

    “兰，你冷不冷？”桂指指她通红的鼻头。

    “一点都不。桂，你冷不冷？”

    她笑着摇摇头。

    “那我们快走吧。”

    “嗯。”

    大教堂在中学部，离幼等部的宿舍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当他们走到教堂门口时，小雪变成大雪，尽管大，却没有风，一点都不吵人，安安静静的下着，树梢都压上了白色，路上也是，和他们雪白色的寒衣融为一色，桂更加握紧了兰的手，怕她在雪地消失了。

    兰也是，她笑着看看桂：“如果看不到桂的脸，我还以为我牵着一个雪人娃娃。”

    原来他们两个都怕彼此让雪吞没了。这就是双胞胎的心有灵犀吧。

    桂今天从书中看到的。双胞胎是有心电感应的，大多数时候拥有相同的想法，有默契的做同一个动作，说出同一句话，甚至其中一个痛着，另一个也会痛。

    “兰，教堂的门居然开着。”

    “啊，耶稣欢迎我们。”

    “呵呵……耶稣才不会欢迎两个从来不做祷告的孩子。”

    “管他欢不欢迎。”兰倨傲地率先踏上阶梯。

    “桂小姐，兰小姐。”

    突然有个声音叫住我们，叫住了兰踏上阶梯的步伐。桂和兰同时回头，都非常惊讶。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石竹叔叔会出这里？

    “桂小姐，兰小姐？总算找到你们了。”

    这太奇怪了，石竹叔叔对我们笑得温和，可桂跟兰却觉得一股彻骨的寒冷，他们不自觉握紧了手，走到他面前，异口同声“石竹叔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难道今天他们的行动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而且还通知了他们的家长来。这也未免太快了点。

    “两位小姐，石竹是来接你们回去的。”

    两个小女孩更加疑惑，花家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所以一向是春节才来学校接他们回去的。而且学校还没有放假呢。

    “是老太爷吩咐我来的，石竹的任务只是尽快将两位小姐带回去，只要你们到了家就自然会明白了缘由了。”

    兰还想说什么，桂拉住她“兰，真可惜，我们马上就可以看到漂亮的琉璃灯了。”石竹叔叔既然搬出了爷爷，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在多做疑问。因为在花家，爷爷的命令就是一切。

    兰很遗憾的回头望着远处的模糊又耀眼的灯光。

    石竹没有解释什么，他神奇得如幽灵般出现，神奇地说了两句话就要带走我们，这些都不需要像两个七岁的孩子解释的。而这一切，对她跟兰来说就像做梦一般不真实。

    一辆黑色的轿车也无声息的划过来，停在他们面前。

    “两位小姐不用回宿舍了，事情紧急，学校方面我以后自会告知，请。”

    两个小捣蛋完全没有了继续探险的兴致，手牵手上了车，因为这是爷爷的命令，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他们两个可以算是花家最没有资格说话的人了。在这个家族里，族长支配着一切，也就是爷爷花莲生，而我们是爷爷最小儿子的小孩，辈分最小，年龄最小。

    车子离开教堂，桂和兰都趴在车窗上，眼睛一直黏着教堂里的闪闪的光亮，就差一点了，他们走了好远的路，马上就可以看到琉璃灯了，就差了一点点啊……果然从没有做过祷告的孩子，耶稣才不会欢迎……

    “兰，没关系的，我们回来的时候也可以看啊。”桂安慰着她，发现她眼里的伤心。

    “桂，我有一个感觉，好像我永远也看不到这个琉璃灯了。”

    嗯？兰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桂，你有没有这个感觉？”

    “……嗯，我也是。”有点害怕了，却不敢握紧兰的手，因为她头一次没有跟她一样的感觉。

    这是桂第一次跟兰说谎，因为她想安慰敏感的兰，却不知道有了第一次后，就有了后来的无数次，戒也戒不掉了……

    他们的车快要行驶出学校的范围了，兰突然开了窗，桂心一惊，突然明白她要干什么，赶忙拉住她的袖子。

    “兰，不要。”

    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桂，这是给她的一个教训。”说完，甩开我的手，一道银亮的光飞出窗外，咚的一声掉入了公路旁的大湖。再过不久，这个湖就会结冰，到时候它就会永远埋藏在水底了。

    桂叹了一口气“兰……”把关系到玛丽修女的生死的大门钥匙扔了。

    “桂，你知道吗？”兰看向她，眼神带着有点点冰冷：“我真的真的很讨厌她一副冷淡的表情却又充满讥笑的眼神。她在笑我们。”

    桂靠在兰的肩上，她知道兰的意思，玛丽修女在笑他们。笑他们不过是被家人抛弃的两个可怜虫，笑他们不停的恶作剧只是为了引起大人们的注意，她惹兰生气了。

    “可她始终是修女。”

    “修女？笨桂桂，你知道她没做修女之前是做什么的？妓女，不过就是一个连人格都没有低下女人，有什么资格扮成神圣的模样来教导我们。”

    桂抬眼看她“兰，你怎么知道？”

    “那个女人骨子里可全是肮脏的血，想起来我就恶心。”

    桂不知道兰怎么知道玛丽修女过去的事，也许是从那个中学部那个学姐身上得来的，但她都不喜欢兰知道的事情，她却不知道。

    “兰小姐，个性还是没有变，依然这么爱憎分明。”石竹笑着。

    兰没有理他。

    桂和兰都很敏感，而这个石竹叔叔确是连他们都摸不透的一个人，他的笑并非假也并非真心，而是机械的，让人感觉不到他拥有人类的感情一样。但有一点他们跟他一样，那就是石竹这个名字都是爷爷赐的。在花家，有一个很奇怪的规矩，所有孩子一生下来，名字必须有给她骨肉灵魂的那个人来取，不知从那一代开始，父亲赐予子女的姓名都是最难听最可笑的，还要让自己的亲骨肉背着这个自己厌恶不已的名字终身，于是当自己有了骨肉的时候，便可以把这种不满得到发泄，更加可笑的名字就诞生了，这成了花家一个永恒的恶性循环。

    所以，在花家，每个人的名字都可笑得很，没有一个优雅动人的，只有桂和兰。他们的名不是父亲赐予，而是由爷爷取的。

    花月桂，花墨兰。

    桂和兰，他们成了家族中唯二的异类，拥有别人没有的优雅名字。所有族人都以为由族长爷爷赐名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是最受宠的双胞胎公主，他们乖巧，从小就能生活在族长身边，却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们的父亲根本不想看到他们，从他们生下来的那一刻开始。

    他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给，把他们扔给了奶奶。这个世上唯一真心爱我们的人。这一切都要怪爷爷吗？不，桂和兰都不怪养他们长大的爷爷。就算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爷爷花莲生一共养了五个儿子，大儿子从十八岁开始就离家永远与他失去联系，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而且这仿佛是一个噩梦的开端，二儿子，三儿子，四儿子也陆续从家里失踪，他们是离家是去世，她和兰都无从得知。家族的其他人也没敢追查。所有人都畏惧着族长。他是专制的，剥夺过很多人的尊严，唯一敢反抗他的人就算第五个儿子。

    他爱上别人，打算抛弃爷爷给他安排的未婚妻也就是桂和兰的母亲。

    爷爷回应十分干脆，把那个父亲挚爱的女人杀了，父亲疯了，却没有变成行尸走肉，他折磨爱他的妻子，扔掉刚出生的女儿……

    所以，他们的名字是爷爷赐予，桂和兰，两朵芬芳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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