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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花近江国 作者:孔恰
    花近江国 作者:孔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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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幼时不喜家中长辈管教,终于长到低头服膺的时候,父兄叔伯,一门忠烈,早已成了祠堂牌位。再想要听一句教训,也是不能的了。

    他最崇拜他家五哥,虽则蛰伏北原、音讯难见,好歹还有个念想。不意一朝噩耗传来:贺五郎事败垂成,命丧他乡。

    他悲痛之下,主动请命,率六万荆湖兵戍守兰州。兰州是南朝军事要塞,是北国门最后一道防线,西凉、千叶、繁朔诸国临河窥视已久,多有滋扰。他是个热血燎原的性子,凭借一腔激愤,屡屡主动出击,一年下来,歼灭小股敌军不计其数,知州奏表其功,民众爱护拥戴,一时不禁飘飘然起来,觉得老天终于开眼,待自己还算不错。

    直至永宁五年金城关一役,他才幡然醒悟:多舛的命途,从未离他远去。

    当日关外迎敌,他左执盾,右擎枪,旌旗上斗大一个“贺”字高高飘扬,威风凛凛,意气激昂,指着对面厉声喝道:“本将军不与鼠辈交锋!速速叫那屈方宁出来受死!”

    对面喧哗声中,一匹雪白鲜亮、红鞍似火的马儿载着一人,施施然越众而出,道:“找我做甚么?”

    贺颖南一听,怒气盈然,目眦尽裂,忙把仇人来端详;惜哉面具遮颜,瞧不到真面目。即道:“你敢不敢摘下面具,让我看一眼?”

    马上之人不解地侧头,对他的要求颇感奇怪:“你想看我的脸?那要问我们将军同不同意。”

    他们将军坐镇后方,气定神闲的一无所动,阵前却似覆上了一层黑色铅云,沉甸甸的教人呼吸为之窒滞。闻言只道:“他不懂我们的规矩,你教教他。”

    屈方宁点一点头,作个摘面具的样子,向贺颖南笑道:“你真的要看吗?看了我的脸,就要跟我成亲啦!”

    贺颖南愣了一霎,才知道被人调戏了。他一张脸本来就红,此刻更是红欲滴血,咆哮道:“无耻鼠辈!你你你……杀我五哥,我与你不共戴天!”

    屈方宁突然一怔,抬眼望他,声音也有些怪异:“你五哥是谁?”

    贺颖南还道他故意羞辱,气得哇哇大叫:“我颖真哥哥一世英豪,竟命丧宵小之手!”手中枪尖一摆,怒号道:“鼠辈,你记住了!今日取你性命者,江陵贺家九郎也!”一马当先,向屈方宁疾冲而去,金城关这一役,可称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典范。贺颖南以区区一万兵马,竟敢向千叶鬼王御剑天荒发起正面冲击,事后人人谈及,都不禁洒下两行热泪,叹一声“后生可畏!”然则勇气虽可嘉许,实力却无可倒逆。平日自诩强盛、胜绩斐然的荆湖军,一遇到马背上的精锐之师,立即显露出缺人少马、各自为战的弊端,阵脚大乱。贺颖南一介少年,几时见过这般乱象?抢过令旗连连挥舞,可惜敌军已成割据之势,布兵成效甚微。只听屈方宁遥遥笑道:“江陵贺九郎,还不来取我性命,替你五哥报仇?”

    贺颖南脑子一热,红着双眼叫道:“好!我先杀了你!”枪花一绽,纵马而上。

    眼见与他距离愈来愈近,却见他冷冷一抬眼,手里已多了一张其白如霜的长弓。一支雪白的羽箭,正指向贺颖南心窝。

    荆湖军副将在后一声暴喝:“将军小心——!”

    只见屈方宁眼中露出失望之色,斥道:“一腔匪勇,全无章法。自身难保,还想报甚么家国之仇?”夺然一声,羽箭离弦。

    这箭来得好快,贺颖南只见一道白影倏然掠近,尚未反应,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已被活生生射下马背!

    一众副将、指挥使大惊,急忙抢上。只见贺颖南仰跌在地,面白如纸,护心镜上牢牢钉着那支羽箭,前胸却无鲜血涌出。

    这一箭犹如照脸一个响亮耳光,打得荆湖军神销魂丧,一路溃退回城北。金城关下,抛下无数尸体。

    贺颖南刚刚口出狂言,立刻中箭落马,羞臊得恨不能战死沙场,死活不愿就此撤离。只见屈方宁立马在御剑天荒身侧,向他嘻嘻一笑:“贺小九,回去好好养伤。下一次你再这么莽莽撞撞地冲过来,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他胸口痛得犹如万针齐扎,又闻听此言,只觉今日遭到的羞辱,比这十几年加起来还多。众人掩护他撤退之时,脑中转的只有一个念头:“屈方宁!我要亲手杀了你!”

    少年人心气最高,想着这一箭之耻,接连三天都未合眼。辗转之间,见自己那面旧护心镜落在地下,一根雪白的羽箭傲然竖立其上,看来煞是刺眼。他心头火起,一把抄在手里,就要折断箭杆。目光落到反面,不禁傻了眼。

    只见原来的箭头已被人拗去,箭杆尽头,一无所有。

    但贺九郎的军务是很繁忙的,愤怒也是很彻骨的。这莫名消失的箭头,并未引起他更多的注意。

    自此,屈方宁这个魔鬼般的名字,就如跗骨之蛆一般,紧紧跟随着贺颖南多舛的命运。金城关数次交手,他不但屡战屡败,还要忍受诸般污言秽语。譬如:“蠢货!布阵排兵你懂吗?武经总要读到屁股里去啦?空头将军!一盘散沙!”

    等贺颖南忍辱负重地回去,苦学一番兵略阵法,再来对战时,依然遭到惨无人道的辱骂:“脓包!一点融会贯通也不会!摆个回形阵给人破!你是傻子吗?脑子长到狗身上了?”

    贺颖南又赤红着双眼演习变阵,终于领略了一点法门,兴冲冲地又来对战,结果被骂得更惨:“废物!阵法之根基在于何处?选兵练卒为本,奇淫巧技为末!你的兵病怏怏的死样活气,阵法再好,也是麻布袋绣花!”

    如此再三,无一不被骂得狗血喷头。贺颖南倍感屈辱之余,憋足一口恶气,饱读了一肚皮武经。无数次挑灯夜读,忽然一拍大腿,大有所悟;转头一迎战,依然处处掣肘、人马仓皇。金戈铁马之中,每见屈方宁白马徐回,往御剑天荒麾下稍立,交谈几句,又执弓而出,纵马前来,贺颖南总有种狼主手把手教导自己幼崽捕食的恍惚感。至于他贺九郎在其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那就不可深思了。

    幸而贺颖南是荆州贺家之后,身上很有些楚人的蛮性,越跌越勇、越败越战。他也由此获取了屈方宁对他唯一一句褒奖:“贺小九,看不出你人虽然矮矮的,倒是皮粗肉厚,耐操得很哪!”

    说到这里,他似乎还嫌不够,点了点头,满意地说:

    “不错不错,少年人就是该有这样的气魄!”

    他这副嘴脸,如再加上捋须微笑,简直就是长辈对小辈的口吻了。贺颖南抖落枪缨上的灰土,吐了一口唾沫,呸道:“我看你比我也大不了几岁,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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