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威胁我,我威胁你,互相牵制,大家心知肚明。作为信件被别人捏在手里的姜照,作为孤身入虎穴的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在彼此牵制的局面里自然处于弱势,姜照非常明白自己的位置。
这一次她进入缉事堂,完全就是羊入虎口。
可她必须走这一趟。
好在事情并不太糟糕。
她又不是来压制对方的,生意场上,钱财才是重要的砝码,足够给她这边加些分量。
“朱爷是做生意的,货物和信誉是您财源广进的根本,所以我才信得过。只要您肯答应,玉我立刻留下。十几封信换十多万银子,恐怕对您来说也算一笔很赚的买卖了。”
在商谈商,扯别的没用。
“嗯,这话说得好,信誉是根本。”
姜照态度一变,朱富也略微收了笑容,捏捏胡子道:“说起信誉么……四小姐,我已和你伯父做过生意,一货卖两家可不地道,所以恐怕你得失望了。玉是好玉,可惜朱某无福消受。”
他收回游离在古玉上的目光,摊摊手表示无奈,却也没吐出六张银票的意思。生意不成却要平白吞下四万银子,果然够黑。
姜照微微挑眉:“朱爷,姜驷和您是怎么谈的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我只知道您若真把姜驷当成生意客人,今日定不会让我进缉事堂的门。”
她既然进得来,生意就有眉目。
当日北宅客厅里匆匆一瞥,目光交汇处,她相信朱富看得懂她的意思。此时这般推脱,不过是嫌她给得少。
“朱爷,开个价吧。”姜照道。
“哈哈哈!”朱富又是一阵大笑,“四小姐果真爽快人!只不知道你在侯府做得几分主?”
“足够和您谈生意。”
“好。”朱富伸出右手晃了晃。
一巴掌,五指头,姜照问:“除了银票和玉,您还要再加五万两?”
朱富伸着巴掌不动弹。
“您不会期待五十万吧?”真当她是开银矿的。
朱富收回巴掌,微微一笑。
姜照笑容转冷,“朱爷狮口张得太大,这买卖做得不诚心。”
“四小姐误会了。刚才的情况你也知道,堂里和我作对的人多,给四小姐隐瞒信件不被上报,我可担了大风险。何况我身为朱府管家,此来乐康本就是为二爷和四小姐的婚事,现在却要帮着您拒嫁,朱某压力很大啊。而且你伯父那边还要给个交待,按住他别乱动,所以四小姐,五十万,没商量。”
朱富拒不讲价。
姜照沉默。
银票和羊脂玉是她娘亲遗产中最值钱的,其它换不出五十万了。就算换得出,她也不可能任由对方宰割。当了冤大头那就不叫谈生意。
她不说话,朱富也不说话了。房间里安静了好长时间。
许久姜照才站起身,笑了笑,把古玉收回自己怀里,“朱爷,五十万不是小数目,若我家把御赐的宅子卖了,祖产当了,砸锅卖铁也未必凑得出来。到时候穷困潦倒,和被问罪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是你们脑袋还长在脖子上。”朱富说。
他一点也不怕姜照卖御赐宅子的暗示威胁。
“朱爷,买卖不是这么做的,一榔头砸死我们有什么意思?咱们谈个长期的生意吧,做成了,可不只五十万。”
朱富咂了咂嘴,“噢?”
果然认钱的都不要命,御赐说不动他,唯钱可以。姜照暗和姜驷遥祝,侍郎大人,这可不是我故意害你。自求多福吧。
她重新落座,和朱富你来我往聊了起来。
——
正在某县视察河工的姜驷捏着家仆快马送来的残信,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青,连续变幻几次,最后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把河工所临时搭起来的木桌拍得七零八落,哗啦啦倒在地上。
“老三!长本事了!”
姜驷咬牙切齿骂堂弟姜骅。
他自然认得出这残信不是他写的,但字迹实在太像了,像得连他自己都差点分不清。贺氏送信来,就表示贺氏已经分不清了。连妻子都难分真假的信件,让外人怎么辨认!何况那信上还有秘事有私章!
何况信件的危险之处,本就不在信件本身。
而在于一旦信件流落出去,他的敌人会借此死命打压,绝对不按死他不罢休。在朝里当官,谁没党羽,谁没敌人?没信人家都能捏造出假信来打压他,何况这时候出现了如此字迹难辨的“真信”。
又是从姜家本家流出去的。
到时老三再来个大义灭亲,凭着当年的御史清名,绝对比他这侍郎大义灭亲更有说服力,也更有可能全身而退。他不敢捅出老三的信,老三那脾气却绝对敢捅出他的!
若老三和他拼命,他一点都不意外。可被这么摆了一道,实在不是姜老三姜骅的风格,实在太让他吃惊。
这根本不合常理。
砰!
姜驷直直倒在地上,砸得简易工棚尘土飞扬。
“大人!侍郎大人!”远远近近的官吏们吃惊不小,急慌慌往过跑。
“中暑了,快送我回家休养。”姜驷把眼睛闭起,低声吩咐跟前送信的家仆。家仆会意,立刻惊慌失措叫嚷起来。
陪着视察河堤的地方官吏先后赶到,闻声唏嘘,马屁山响:
“姜大人为黎民安危累倒在江堤之上,实在为我等之表率楷模!”
“快快送姜大人回去休息,待下官修书一封送往府城,禀明上官,将侍郎大人可歌可泣之举写入邸报。”
“下官感佩,大人看病补养的开销下官出了!”
姜驷听得心烦,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听人拍马屁,只想快点赶回家里,把反咬一口的姜御史速速搞定。
姜御史却还不知道这些纷乱,正在家里埋头写信。同僚同窗,亲朋好友,但凡能托付能用到,他都斟酌着措辞写了信件。女儿的话给了他很大启发,单给周容一个去信已经不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了。他奋笔多时,案上摆了十几封写好的信件,有的里头写了自家难处,有的里头只提公事,远近亲疏他分得清,也知道如何布局才能稳妥有效。
如果进行顺利,很快这些信会变成更多的信,在朝堂死水里掀起一些水花。
他这边写,程氏在一边磨墨,添茶倒水伺候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入夜掌灯,程氏劝:“歇歇再写,放松一下也好整理思路。”
姜骅朝程氏歉意一笑:“让你受累。”
“这叫什么话,难道你的事不是我的事,家里的事不是我的事?”程氏嗔怪一句,扬声吩咐丫头摆饭。可她素来温柔,嗔怪也是体贴。夫妻两个相视一笑,都有一种共患难的默契温馨。
不过这温馨很快被打断。
一个园里的婆子匆匆进来通禀:“求老爷太太快去看看,六姑娘和四姑娘闹起来了,在二门上,六姑娘还抱着先夫人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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