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年,她十四岁,青春美好的年纪,是祖母父亲百般疼宠的掌上明珠,应该谈婚论嫁了,但家里舍不得她出嫁,不肯轻易许婚。
谁知,就被唐国公府钻了空子,突然冒出来要让她嫁给嫡次子。
唐国公朱家,家里出了贵妃生了皇子,又有平乱战功,是京里数一数二的煊赫显贵。而她的家,虽然已故祖父有建平侯爵位,但这爵位是文官破格受封的,不能传给子孙,祖父过世之后,父亲没有袭爵。
父亲早年做过御史,但也辞官回乡多年,远离京都权力中心,只是一介偏居江东乐康城的闲散文人。同族长房倒是出了个三品侍郎,便是贺氏的夫君,姜芙龄的父亲,可家里和长房向来不睦,更不借对方的势。
所以,她家和唐国公府一高一低,没有半点门当户对,道不同不相为谋,结个什么亲。
但唐国公府这等人家,又怎会做赔本买卖?
她的祖父,建平侯姜道梓,曾于先帝时抵御北方颜阂汗入侵,几千残兵死守国门,带重伤夜袭敌营活捉颜阂太子,是举国百姓口口相传的英雄。
她的父亲姜骅,任御史期间曾掀开扬淮府科举舞弊大案,牵连甚广,震动士林。辞官后赋闲在家,也与南北文豪多有往来,诗文唱和,名声远播。
贵门联姻,要么取财,要么取势。
唐国公府要的,正是她家两代积攒的清贵之名。
她的父亲姜骅看出这一点,所以当时就拒了求亲,毫不迟疑。私下嗤笑说:“朱家向来名声不好,想借我家洗白?想都别想。”
却不料一下惹恼了对方,唐国公夫人私下放出话来,“姜照不进朱家门,我朱字倒过来写!”
姜骅是硬骨头,何惧对方仗势欺人?一来二去,双方联姻不成,反生了仇。
这时长房就冒了出来,明为调和两边矛盾,实则想借势攀附唐国公府,要把自家女儿嫁过去。
于是,就有了平妻之议。
想到这里,姜照暗自冷笑。长房为了达到平妻目的,所用的那些龌龊手段,真是丢尽了姜家全族的脸。时间过去那么久了,想起长房卑劣,她还是感到恶心。
思索间,旁边继母程氏已经上前两步,开始数落贺氏:
“大太太,你不要欺人太甚,撕破脸的是你。你家老爷在朝中做侍郎,三品大员,是有烈火烹油的富贵权势,可你今天跑来说什么平妻,就是要与我们为敌了,我没叫人打你出去是给你脸面,你可别不知珍惜!”
言下之意,你别给脸不要脸。
姜照心中感慨。
程氏是规矩人,能逼她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她怒到什么程度——只可惜当年的自己并未看清这点,只当程氏不让自己做平妻是为了面子,泛泛作态。
面对程氏数落,贺氏笑了笑,只是那嘴角弯起的弧度,配上一副阴沉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她嘴里和程氏说话,眼睛却上下打量姜照:“四丫头呢?你还没问过四丫头的意思,就要替她拒亲么?弟妹别怪我说话难听,说起来四丫头是先弟妹留下的嫡长女,而你只是个继妻,俗称‘填房’的,和嫡妻天壤之别……”
她身体前倾,咄咄逼人,“所以说弟妹,你这个填房,有决定嫡长女婚事的底气么?”
一语将程氏脸面全都踩在脚下。
程氏脸色登时涨红,大口喘息两次,一时气得说不出话。
姜照目光微沉。
贺氏言辞尖锐,针对的不仅是程氏,也没将她这个“嫡长女”放在眼里。
大家子女眷说话讲究含蓄,点到即止,今天程贺两人撕下脸面互踩,程氏自然是被逼的,可贺氏主动上门挑衅,步步逼迫,依仗的,不过是事前已经将关键之人搞定,成竹在胸。
而这关键之人,就是姜照自己。
往昔屈辱,历历在目。
当年她妥协在长房威胁之下,自己先应了平妻名分,才有贺氏上门摊牌,欺压程氏。
可现在,她再也不会了。
长房用做要挟的筹码的确很有杀伤力,但对死过一次的她而言,那根本什么都不算。
鬼蜮伎俩,她嗤之以鼻。
“贺莲香,你且别得意。”她不叫大伯母,连大太太也不叫了,直呼贺氏名姓。
贺氏骤然变色,程氏也愕然。
姜照却十分坦然,扶着过分激动而有些呼吸不畅的程氏坐下,朝丫鬟灵芝说:“你先出去,下头的话你不能听。免得有人怕丑事外传,来日要杀你灭口。”
贺氏死死盯住姜照,仔细审度。
灵芝听见小姐口中淡淡吐出“杀”字,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程氏也是一凛,看向姜照。姜照还是姜照,眉目如画,容色夺人,只是眉宇间一抹不知从何而来的英气,让程氏感到陌生。她迟疑挥挥手,把灵芝遣退。
屋里只剩了当事三人,姜照坐到程氏身边:“太太别生气,您向来随和宽厚,若和小人计较争辩,未免降了身份。”
程氏感到意外。在她印象中,姜照从来和她隔着一层,私下里尚未赞她随和宽厚,又怎会当着外人给她长脸?
而那边贺氏已经阴沉了语气:“四丫头,你说谁是小人?”
“四”字咬得很重,像说“死丫头”一样。
姜照目光变冷。
“谁是小人,你说呢?”
她眼角微挑,弯出凌厉弧度,整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却如一柄将要出鞘的剑,锋锐逼人。
“贺莲香,你问,我就告诉你——所谓小人,就是为了一己之私谋害别人,弯曲事实诬陷别人,为了攀附权贵出卖同族宗亲,用花言巧语哄骗无知女孩子的下作家伙,无耻败类!贺莲香,要我指名道姓么?我是不吝赐教,可你这张老脸撑得住吗?”
撑得住吗……
大太太贺氏登时被问愣了。
张嘴呆了半晌,才回味过来姜照说了什么。
她并非反应迟钝,而是姜照态度实在出乎意料,将她气得肝疼!
“你……”她双目圆睁,嘴角不由有些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
在长房当主母颐指气使已久,像这样被指着鼻子骂实在太新鲜,也太刺激,刺激得她都不知道如何还口了。
“你敢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她只能不停重复。
姜照道:“再说一遍?我可没兴趣练嘴皮子。”
“你……”贺氏脸部皮肉在颤动,“四丫头,你看来是彻底忘了之前的话!”
“我自然记得分明。”
前因后果,两世不敢忘。
“那你还敢……”
“我当然敢。”
“你可知那件事一旦暴露,你全家……”
姜照静静看着贺氏,“我若家破人亡,你家必须陪葬。”
贺氏凛然。被姜照平静无波的眼睛淡淡盯着,她后背开始冒冷汗。
姜照又道:“我不怕死,可你们,敢跟我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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