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雯早在听说今日要被调去隆熙阁时,就觉得大事不妙。昨晚说的好好的,长公主怎还会做这种冒失的安排呢?
她请求马上面见长公主,可来传召她的姑姑是皇后跟前的人,一切听命行事,容不得她半途生事。绮雯无奈,只能顺从地来了隆熙阁,暗中祈祷事情不像自己想得那么糟,说不定长公主、皇后和皇上都已达成了协议呢。
见到总管王智与钱元禾显现出的讶异,绮雯的心就凉了一半,待见到皇帝脸上的惊愕,就更加明白了——果然是最糟的情况,他根本不知情。而且,果然像是要炸毛的意思……
昨天皇帝刚露了点好脸色,今天就被送了过来,任谁看到也难免疑心是她以钟情为由撺掇长公主,迫不及待倒贴上门。
绮雯所担心的还是皇帝会将她视作攀龙附凤的下贱女子,却不知道,事实比那还要严重——皇帝这下几乎认定了她是潭王派来的细作。
皇帝瞬间火冒三丈,她要只是个对他有所钟情的单纯女子,怎可能这么急头白脸就贴上来?可见是急着表功给源瑢看,她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啊!
他直至刚才还将绮雯视作个情窦初开的纯真姑娘,还为她那点隐晦的情意心有触动,甚至还在归因于缘分,这一想到她本是心向源瑢的、是奉了源瑢之命来演戏耍他的,他怎不怒气冲天!
王智师徒连忙打眼色让绮雯跟着一块下拜见礼。
皇帝瞪视着绮雯,冷喝道:“谁叫她过来的?!后宫的人事变动好歹也要通过皇后,是琢锦能异想天开来定的吗?”
钱元禾回道:“回爷的话,调绮雯姑娘过来隆熙阁当值,确有皇后娘娘的懿旨。”
“谁的懿旨也不行!”皇帝说得不留余地。皇后又怎样?皇后出了名的耳根子软,这丫头蒙过了琢锦,再央琢锦去求皇后不就成了?
王智最有眼色,知道皇帝金口说出的话就不好往回收,若等他亲口说出让绮雯走,再劝说就不易了,忙抢在头里道:“奴婢们也都觉得不妥,可又想着这是长公主的意思,爷对长公主素来宠爱,奴婢们也不敢驳长公主的面子。爷若是觉得不妥当,您看该如何向长公主回话,尽管交代奴婢。”
皇帝又瞪视绮雯半晌,冷冷道:“罢了,朕亲自去找她说。”
也没心思再去管邱粟二人,他提脚便折出门去,又在门口回身交代:“先将她送回下处,着人看着,没我的命令,不准她走动一步!”
王智应了是,转脸给了徒弟个眼色,自己过去招待两位大人先到庑房坐等。邱昱和粟仟英都是一头雾水,他们一年中来此奏对无数次,所见的宫人俱是中官,头一回见了个宫女现身于此,也是颇感讶异。
粟仟英想的是:这姑娘容貌气度俱臻上乘,也不知怎么惹了皇上不快。
邱大人则在眼观鼻鼻观心地默念:我从没见过这姑娘,不知道她是赵顺德的女儿,也没去以为皇上那天救她免她连坐其实是看上了她想收来自己身边的……
外院重又静下来,钱元禾勉强笑着,小声安慰绮雯:“主子为前朝的事儿烦心,难免偶尔发个脾气,不是冲着你的,你先回去候着就好。”
绮雯心里刺刺儿得难过,看皇帝那架势,简直恨不得立时叫人把她拖走似的,她也不禁窝了一口气在心口,有那么严重么?就算是我真撺掇了长公主调我过来的又怎样,你一个当皇帝的,还怕我把你吃了不成?
她是真想不通,他怎至于反应这么大。
这要是放在从前,见到人家拿那种眼神看她,她铁定扭头就走了,心里再喜欢也不可能厚着脸皮倒追下去。谁多稀罕你啊!可如今……
知道钱元禾看着年轻,却是御前最有头脸的几人之一,得他亲来宽慰,绮雯心里舒服了些许,只是头回见面,又是在这地界,不好与他闲聊探问,只点头道了谢,跟随小长随离开返回下处。
她也不禁疑惑:长公主或许年少纯真,皇后比她年长,又已经掌宫一年,也会天真到了认为将她这么唐突送过来,皇帝便会接纳的地步么?那位好人皇后,这回该不会怀了不那么好的心思吧?
不论怎样,这个头可是开的实在不怎么好。
……
对长公主来说,目前最大的事当然还是出阁,嫁妆都抬的差不多了,长公主坚持保留自己用惯的旧物,以至雨华斋里空出一大半,可坐的地方仅余下东次间的南炕还算像样。
早起去给父母亲请了安回来,长公主换了家常舒适的衣服爬回铺了竹簟的炕上,正百无聊赖间,还想着要不要将绮雯唤过来闲聊,忽然听见下人急慌慌进来奏报说,皇上来了。
“你这纯粹是胡闹!我也不来与你废话,那女子你想留便留在身边,不然若来任我处置,绝没她的好下场!”
长公主被吼了个蒙灯转向,愣了半晌才明白了几分,睁大双眼道:“嫂嫂她……这便将绮雯送过去了是么?”
皇帝面沉似水,抬手指住她的鼻子:“还来与我装相,你敢说不是你去央求芝凝做的安排?”
长公主急得跳脚:“我哪有?我……我是去求了嫂嫂,可也对她说了,这事怕是急不得,嫂嫂都一手揽过去的,我哪里想得到她会今日便送绮雯过去?”
“难不成你想都推给芝凝?”皇帝微眯了眼睛看她,“那小丫头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你这么尽心竭力地帮她?”
长公主委屈地蹙紧眉头:“她能给我灌什么迷魂汤?我倒是想及早送她去你那儿来着,还是她自己劝我说急不得,我才对皇后嫂嫂也说急不得,谁知……”
皇帝目光一闪:“她劝你急不得?”
“是啊。”长公主一派坦然,也终于有点明白二哥生气的重点在哪,“二哥你不会以为是她撺掇我送她去御前的吧?天地良心,你可不能如此误解绮雯,昨日她与我说话时一丁点急于去隆熙阁的意思都没露,还说怕你不愿意她过去,就不想去呢。你若不信,可以去问淑蕙,她也是全程听见了的。”
要说这世上最是说话直来直去、最不会编瞎话哄骗他的人,当属这个幼妹了。皇帝自然对她的话也最是深信不疑。
脑中念头一闪,他便觉察到了几分蹊跷:皇后曾在他面前委婉表现过对何才人的体恤可怜,换言之,皇后是相信了何才人是因贸然向他示好才被赐死的,既如此,还要如此突然地送绮雯过来,难不成……竟是故意?
“还算她知道点本分。”皇帝暂且搁下这丝疑虑,坐到炕边,怒气消退了少许,但因已经先入为主,对绮雯的抵触还是十分强烈,“那丫头一看就是有心机的,说不定明面上是推辞,实则在言辞之间鼓动你,料想你也觉察不出来。”
长公主这回不敢说你若不信去问淑蕙了,昨晚就是岳姑姑说绮雯是在绕着弯地引导她。
她嘟着小嘴,也坐回炕上:“反正,绮雯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看她挺好的啊,既聪明,又细心,有千金小姐的斯文守礼,却没千金小姐的娇娇之气,所以就想着,我要出嫁了,留这么个贴心的人替我在你身边照应着你,我才好放心。”
说的就好像她是长辈,皇帝还需要她费心照看一样,连太上皇后都不来如她这般多事。皇帝从岳姑姑手里接过茶盏直接放回炕桌,冷声道:“不成,隆熙阁是我处置国事的地方,有她在我会分神。”
长公主很理解地点点头:“有个喜欢的人在跟前,确实容易分神。”
皇帝呼地站起,差一点将茶杯甩到地上,又指了长公主鼻子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这么说?”
想到幼妹是个脑子不会转弯的直肠子,他只好耐着性子挑明,“你故意安插了个人在我跟前,我见到她就难免想到这事,说不定她还要伺机谄媚邀宠,怎能不分我的神?”——哪就是因为什么……喜欢她了,我有没有那么无聊?
长公主歪着头端详他,一时拿不准,二哥这是真动了怒,还是恼羞成怒。她难得地动了动脑筋,决定换个角度突破:“我知道二哥心系天下,没心思顾念小情小爱。不过,二哥你扪心自问,得知跟前有个姑娘对你一往情深,难道不是件好事?你心里难道一点不来高兴?”
皇帝一时不语,如果是真的,怎会不是好事,他又怎会不高兴?昨晚听王智做出那番解说,他要不是觉得那是件好事,又怎会那么不敢信?
可前提就是——如果是真的。
就算真有皇后的刻意安排又如何?那丫头明摆着就是在动心眼,想利用琢锦,凑到他跟前来。即使没有皇后安排,她就能消停了?
绮雯陡然出现在隆熙阁的一幕实在太过刺眼,他一下子就被激发起满心满怀的提防,正如受了惊扰的猫,把一身的毛都炸成了刺儿。
面对着内忧外患的烂摊子,每天都为政事焦头烂额,他本来就没心情谈什么情情爱爱,现在更是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及早撇开这个麻烦,再没心思将其当做件好事去考虑接受。
长公主看他沉默,觉得有了希望,挨到他跟前,轻推着他的胳膊道:“二哥,不就是在你身边加个宫女么?多大一点事儿,你何必如此如临大敌,推三阻四?”
他没办法对妹妹说:是因为你三哥在算计我,我不得不处处提防,只得道:“你说得简单,我要是就就此留下她,她怕是还要以为我也对她属意,到时再恃宠生事,又当如何?”
长公主真想直说:你本来就是对她属意谁看不出来啊?
连她都看明白了,二哥这是在作!
没办法,谁让他是皇帝呢,只能先给这只炸了毛的大猫顺顺毛,长公主道:“你是她主子,发现她有何不当之处,随意处罚就是了。怕什么她恃宠生事?”
皇帝微露冷笑,故意点头道:“好,你是说但凡她有行差踏错,都任我处置就好了?”
长公主果然跳了起来:“那自然不是,你何时容不下她了,便着人送她来我府上就是,她毕竟是我救来的,哪能任你打罚?”何才人的下场听听就瘆人,她也拿不准这位暴君二哥会不会真有个喜怒无常的时候。
“不就是放个宫女在你跟前么?”长公主拉了他的衣袖摇晃,半撒娇半恳求,“好二哥,我都快出阁了,这是我最后一个心愿,你就当为了我,留下她试一试,就试一试还不成么?将来你真看她不顺眼,或是她不能胜任,你随时都可将她贬到我那去,我绝无二话。”
说的这么可怜,像托孤似的,可皇帝还真就最吃这一套。往昔的公主出嫁后如何寂寞苦闷,他早有耳闻,祖制规矩他又不能更改,想着幼妹也即将去过那种日子,他就有点心软,不忍再给她多添烦恼。
转念想想,等她嫁了,再把那丫头送去十王府,琢锦总不至于还领着她回宫来找自己理论吧?真那样的话,连太上皇后都瞒不过去了,左右都得是她让步。
他缓下口气道:“这是你说的,等你出嫁后,我随时都可将她送还给你?”
婚期仅在四天之后,长公主生怕他仅留绮雯一半天,忙道:“就让她留一个月,到时若她有何行差踏错,你便将她送回给我。”
皇帝斜眼乜她:“一个月?”
长公主心下一怯:“二十天,不,二十五天如何?”
皇帝从自己衣袖上撸下她的手,断然道:“十天,给她,也是给你十天时间,这都是看你的面子,不少了。”
长公主看他不像能再通融,只得委委屈屈地点了头,又坚持强调:“要说好,须得她犯了错,你才能撵她走,可不带无缘无故或是故意找茬的。哦还有,这十天是从我出嫁那日开始算的,可不是今日。”
皇帝轻哂,抱起双臂:“我真好奇,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把你收罗得如此服服帖帖。”
长公主撇了小嘴满脸无奈,不敢直说:我哪里是为她?明明是为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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