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雯知趣地转开话题:“嬷嬷为何会来尚仪局这清苦衙门当差?留在贵人身边服侍不是更好么?”
李嬷嬷是数年前以身体不适为由主动请辞,从太上皇后身边调来尚仪局的。在这边做女官也算风光,但各样好处自然与皇后身边的宫人远不能比了。
李嬷嬷轻蔑地斜过眼来:“好吃好穿能敌得过平安终老么?当年一个姐妹不过是失手摔碎了个玉簪子,就被罚去雨地里跪了两个时辰,表面上看还算是主子开恩,从轻处置了,连扳箸都没罚,可那姐妹回来就一病不起,抬去外头乐安堂养了不足一个月,就没了。”
看绮雯有点物伤其类的意思了,她才缓和了点神色,悠哉地收拾起手巾,“眼皮子不能那么浅,光盯着表面上那点光鲜,最后只会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是后宫,那西瓜,可能就是命。”
绮雯乖顺地表示了受教。唉,要不是为了保住这个大西瓜,她也不想进宫啊。
李嬷嬷拿眼睛觑着她端详。这丫头生得比主子们还要标致,进宫又进的这么不明不白,她心底也存着疑,后宫里打着各种算盘攀高枝的人都有,谁知她算哪种?
“说起来,这后宫不比别处,不单是咱们宫人,即便是主子,也是决不能有个行差踏错的。就在今年二月里,何才人以关怀圣躬为名,去向圣上示好,也不知怎么触怒了圣上,竟被赐死了。”李嬷嬷手里叠着帕子,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绮雯悚然一惊,原来那寥寥五名御妾还已经死了一个,还是因为讨好皇帝而被赐死的。嫔妃耐不住寂寞,去讨好勾引皇帝,这没什么新鲜,怎就至于落得这么悲催的结果?
回想着那日亲见的皇帝,虽说曾有亲手杀贼的狠戾显露,却更像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当时他对她仅有寥寥2点好感度,远远谈不上好感和爱情,都能对她平等相视,让她自选出路,这样一个人,别说是姬妾示好不当,就是那何才人直接对他冲撞无礼,绮雯也不认为他就至于痛下狠手。
只稍稍闪了闪念,绮雯就判定这事一定另有隐情,不是表面看来的那么简单。
除此之外,一个小小才人上头还压着皇后和宁妃呢,直接跑去勾引皇帝,不是找死么?这也十分蹊跷。
她问道:“敢问嬷嬷,可知那位何才人生前与何人过往亲密?”
“何才人与另两位选侍都住在永和宫里,与宁妃娘娘一向出双入对。”
绮雯点头,这就对了。一个不近女色的皇帝,就像一块没人动过的完美蛋糕,谁爬上去吃了第一口,必定后福无穷。可眼看着今上不苟言笑的,宁妃身为皇后以下的头一人,想去尝这头一口,又不大敢,就鼓动了身边一个小才人去试水。结果小才人被淹死了,余人也就转换策略,不敢再轻举妄动。
只是皇帝为何会下此狠手,尚无法推知,反正她绝不相信只是那女人拍马拍到了马蹄上那么简单。
聪明人说话无需点透,李嬷嬷见她惊惧之色转眼即逝,又问了这一句话,不由得暗暗心惊:这丫头竟然一闪念就想到了宁妃这个关窍,心思之灵巧,不容小觑,看来自己还想提点她,倒是多此一举了。
绮雯蹲坐在台阶旁,脑中静静整理抽提着近日听来的信息。皇帝这人从小欠缺关爱,个性内向,敏感,被动,或许还会有些自卑和自闭,这样的人很难走近,更难引他主动付出。想让他付出感情,恐怕必须先让他得到感情,换言之,想让他来爱人,就要先让他感觉到被爱。
再换言之——倒追是必须的。
绮雯心里苦笑,对一个已有好感的男人,她不反对倒追,但今时不同往日。在现代女追男露了痕迹,可以被视作大胆率真,在这里,那就是下贱,是无耻,是爬床……弄不好,连被追的男人都会看轻你。这个度可不好把握。
另外,宫规严明,无论是下人还是主人,都不能无故在宫中乱串,尤其宫女们更是被约束得十分严格。即使仅仅一墙之隔的人,都可能几个月见不上一面。以她的身份,想与皇帝见面又谈何容易?
三个字:长公主,一切还是都要先看长公主如何安排。
与李嬷嬷一道吃饭时,绮雯殷勤布菜,试探问道:“孙尚仪昨日说,依我现在的状况,已经可以送出去直接服侍主子,不知嬷嬷觉得如何?眼看长公主大婚在即,我怕耽搁了太多时候,赶不上了。”
“这有什么可急?长公主真看得上你,待她嫁了,一样会着人送你过十王府去。”李嬷嬷笑了笑,“不过要说你现在这样儿,确实是可以送出去的了。你这宫礼是学得不错,只需熟记宫规,将来步步谨慎,别出差错就好了。”
绮雯起身朝她深深福了一礼:“谨记嬷嬷教诲。”
李嬷嬷亲手扶了她起来,笑容敛去,郑重道:“若能跟着公主陪嫁出去,自是最好,留在后宫这是非之地,终归是危机四伏。”
绮雯默然点头,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回到住处已近亥时,绮雯燃起蜡烛,从铺盖一角下面取出针线包来,拿了根粗针,在一旁的木窗棱上划下一个横道。木料微微干裂,上面不起眼地刻着三个半的“正”字。
绮雯抬头望望窗外浓黑的天色,她来到这后宫,已经过了整整十八天。
系统:叮!玩家成功完成了进宫培训任务,奖励分配点10点,请玩家选择在体力、智力、魅力三项上如何分配。
绮雯拿过小圆镜来,望着里面的脸,烛灯下的美人更显妩媚,不过想要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再美也不嫌多。不如就试试全加魅力吧。
……
本朝的公主一般从年满两岁至出嫁前都住在后宫北部的公主所,长公主白琢锦却早在十岁时便被带了出来,有了自己一座单独的宫院居住。
慈清宫北面的雨华斋即为长公主的住所,眼下公主婚期临近,下人们都在忙着收拾公主的随身物品,分派哪些带走,哪些留下。长公主自己的兴致却一天比一天低落。
同样出于对外戚的限制,祖制规定驸马不能为官超过四品。所以驸马的来源仅有两种,一种是世袭的权爵子弟,这种人大多不那么在乎官位,另一种是像选秀女那样自民间清白小户选取。被选中的自认倒霉,放弃仕途。
长公主的驸马就是这样选出来的。
公主出嫁不是什么英雄配美人的童话,到时驸马会被接到驸马府住,公主则要搬去十王府住,每个月里最多有半个月可以住在一处。出嫁后的公主多数时候都是独守空闺,既不能常见丈夫,也不能常见父母亲人,日子要比出嫁前冷清的多。
因去年太上皇一度病重,太上皇后担忧长公主的婚事会因守孝而耽搁,选驸马还比往年办得更仓促。虽然太上皇夫妇都告诉她驸马人品上佳,长公主却将此判定为父母亲的安慰,并不尽信。
越是临近婚期,她越是恐慌地觉得,那个未见过面的驸马不定是个怎样的歪瓜裂枣呢。
因此长公主严重婚前抑郁,这会儿就着灯烛,歪在美人榻上捏着新找来的戏文,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廊下有女史来找岳姑姑传话,岳姑姑听后点了头,挑开竹篾帘子进门,屏退了候在明间的小宫女,来到美人榻前说:“尚仪局着人传话来说,奴婢那位堂妹已经受训完毕,可以送过来当差了。”
“什么堂妹?”长公主问完,才想起是绮雯,顿时眼睛一亮,“这么快?我还在担忧她赶不上我大婚之前出来呢,她果然是个伶俐人儿。”
恹恹睡意一扫而光,长公主翻身而起,只穿着一身月白中单,在屋内来回踱步:“该如何安置她才好呢?”
她之前信心满满想为二哥撮合,却因带绮雯进宫已是破格,若再要她跳过受训直接进入深宫,怕是要引太上皇后生疑,事情就不好办了,只能放绮雯在尚仪局。这些日子下来,想着自己出嫁之前怕是都等不及绮雯出来了,就有些冷了心,没再去细细盘算这个撮合该如何入手。
岳姑姑几乎与她无话不谈,清楚她那想为二哥寻个红颜知己的古怪打算,因笑道:“时日无多,这种事又急不得,我劝您还是不要希冀太高了。”
长公主不满地皱眉:“你是觉得我做不成?”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与造化,”岳姑姑附身为她理了理压皱的衣摆,“您能在出阁之前给她留个机会,安置她在今上看得见的地方,也就够了。时候紧,若是一不小心走了那位何才人的老路,反倒害了那姑娘。”
“那怎么会?”长公主想起那位赐死的才人,也心虚了几分,抓起岳姑姑的袖子问,“淑蕙,那天的情形你也都亲眼目睹,难道不觉得二哥对她有所动心的?”
岳姑姑可比她成熟多了,苦笑道:“恕我直言,依奴婢看,今上对那姑娘怕是侠义救护之心更多些,有没有动男女私情,还难说得紧。若是真有,想也用不着您来撮合了。”
长公主一时沉默,戏文里的一见钟情桥段安在那位冷面二哥身上,她也觉得不好想象。可显见他是不讨厌那姑娘的,而且关键是,那姑娘同时遇见了两位哥哥,竟没被三哥勾了魂,这才最难得呢,还肯为了报恩,不惜屈尊进宫为婢,真是样样儿都好,来做二哥的红颜知己再合适不过了。这机会怎能放过?
藻井垂下的八仙过海彩绘琉璃宫灯光华跃然,长公主盯着它沉吟半晌,展颜笑道:“那就先试试看好了,让他们见一面,借机看看二哥是何意思。”
岳姑姑问:“公主是想安排机会让她立个功?”
长公主眨眨眼,计上心头:“立功倒不如犯事儿,英雄救美的段子谁不喜欢啊?你明日差人出去,就这么安排……”
如此这般地一说,岳姑姑听的暗暗咋舌,长公主这小孩心性,想出来的点子也这么幼稚,如何能唬得过今上去?但愿那姑娘别被她一不小心倒给害了。
不过,毕竟事不关己,那又不是自己的真堂妹,也犯不上劝说什么来扫长公主的兴了。
“奴婢这便去安排。”岳姑姑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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