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晦暗,那道渐行渐近的身影很模糊,尚且有些无力的李梦舟很难看得清楚,但他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剑,其他人也很警觉,纷纷起身,凝视着那道身影。
“是四师兄么?”
江子画仍旧趴在地上,在场的人里面,他的修为是有些弱,若非雪夜太子在同时针对沈秋白和北藏锋他们所有人,其实那一瞬间便足够杀死江子画和何峥嵘他们这些只在四境里的修士。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觉得能在此时出现的,只有宁浩然。
但宁浩然出现的绝对不是一个好时候。
他们都只是能够勉强站着,就算握着手里的兵器,也有一种握着空气的感觉。
如果在此刻遇到宁浩然,将会极其不妙。
琅琊城里的那些四境修士也都纷纷掠过城墙废墟,很是紧张不安的严阵以待。
但那种情绪只是暂时的,他们没有被雪夜太子的太玄之念压制,自然能够很清楚的看到来人模样。
那渐行渐近的身影有些步履蹒跚,是因为他还背着一个人。
是杨麒背着楚沧岚,出现在了南城门外。
沈秋白神色微怔,看着杨麒背上的楚沧岚,沉默了一下,走上前去,开口说道:“我也听说了二皇子殿下的事情,我会让宁浩然给出交代的。”
西晋二皇子殿下死在姜国,那是绝对不容忽视的问题,严重性不比雪夜太子死在这里来得小,哪怕宁浩然是离宫剑院的四先生,也得受到极大的惩罚,燕国和西晋还不一样,西晋一直都是保持中立的,和姜国的关系就算不是特别好,但也很和善,若因此让得西晋站在姜国的对立面,到时联同燕国兴起刀兵,遭殃的就是整个姜国百姓。
沈秋白的老师是姜国国师,他也很受皇帝陛下看重,对待宁浩然的问题,他必须要谨慎。
杨麒的模样很是颓废,面色也很苍白,甚至透着些蜡黄,他双目无神的看着沈秋白,淡淡说道:“我要宁浩然死。”
沈秋白微微皱眉说道:“虽然错在宁浩然,但我也没权力杀死宁浩然,那需得等到离开千海境,陛下自会给你们西晋一个交代,而我也会竭尽全力把宁浩然抓住。”
如果事情真的到了不受控的地步,他自然可以自作主张的把宁浩然杀死,再通知皇帝陛下和离宫剑院的院长薛忘忧具体情况,但那要在迫不得已的时候,所以他并不能直接同意杨麒的要求。
欧阳胜雪也在此时走上前来,朝着杨麒和其背上的楚沧岚作揖为礼,轻声说道:“我四师弟杀死二皇子殿下绝非本意,虽然这种情况很不好解释,但若心中有怨,我可代四师弟承担一切。”
“不必了。”
欧阳胜雪闻言,正要再开口,却猛然发现那句话并非从杨麒嘴巴里说出,他很是意外的看向杨麒背上的楚沧岚,却见此时的楚沧岚微微抬起脑袋,很是虚弱的咧嘴笑道:“我还没死,且也能看得出来,四先生身上出了某些问题,所以大先生不必承担什么。”
南城门外的修行者全都震惊的看着楚沧岚。
他们震惊的原因当然不是希望楚沧岚死掉,而是本以为死掉的楚沧岚居然还活着!
江子画忍不住跑过来,小心翼翼的在楚沧岚身上摸来摸去,不敢相信的说道:“我明明亲眼看着,难不成你有不死之身?!”
楚沧岚轻咳一声,示意杨麒把他放下来,双脚落地,但极其虚弱的他差点摔倒,幸得江子画赶紧帮忙搀扶了一把,杨麒也很慌张的扶住楚沧岚,稳住他的身体。
所有人都看着楚沧岚。
他面露微笑的轻声说道:“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死定了,但在我意识又清醒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四先生刺向我那一剑,虽是要害,但其实不算要害,只是很接近要害的位置,若是在外,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我终究还是得死,幸亏千海境里气运浓郁,让我能够拼尽全力把自己从深渊下救回来。”
江子画很兴奋的说道:“肯定是四师兄理智尚存,在最后关头,他故意刺偏!”
北藏锋开口说道:“我看得很清楚,或许四先生那一剑确实有些偏,从而四先生理智尚存便是很好解释的问题,可其实真正说起来,四先生理智一直都很清晰,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看向李梦舟和萧知南。
宁浩然因山外意识浮现而彻底变了个人,楚沧岚又因所谓宁浩然理智尚存而侥幸活下来,说明宁浩然的意识并没有彻底被山外吞噬,起码在杀死楚沧岚时是那样,可这种故事走向,总是有问题的。
且北藏锋看得很清楚,宁浩然刺向楚沧岚那一剑,的确不是意识里有什么挣扎,那样的话,总会有一些停顿,可宁浩然当时出剑很果决,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偏偏那一剑就是刺偏了,按照正常逻辑,江子画那番话确实是最好的解释,可北藏锋深知这里面还有其他问题。
他又想到宁浩然迟迟没有出现在琅琊城,那么绝不是因为宁浩然不敢出现,拥有山外意识的宁浩然,逻辑是没办法以正常人来推测的,如果是宁浩然有着什么目的,必须要让楚沧岚活着呢?
所以宁浩然那一剑没有丝毫停顿,就不是意外刺偏,而是他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刺偏。
很不习惯思考问题的北藏锋,开始认真思考,便抓到了很关键的地方。
毕竟宁浩然属于离宫剑院四先生的意识若是在阻碍山外意识,便不可能如此果断的斩出那一剑,两股意识撞击,不管是谁,都会有片刻的失神,甚至严重到脑袋如撕裂一般疼痛,大声吼出来的,宁浩然既是没有丝毫那种情况出现,且出剑的动作丁点停顿都没有,便只剩下一种解释。
宁浩然确实是故意刺偏的。
但江子画口中的故意刺偏和北藏锋想法里的故意刺偏,显然是两种意思。
注意到北藏锋眼神的李梦舟,此刻沉默不语。
说起来,不管是四先生的意识还是山外的意识,那其实都是宁浩然,在他的想法里只要把四师兄脑海里的山外意识驱逐便能让得四师兄恢复正常,可若山外意识终究不是龙老留在他气海里的一股气息,不可能彻彻底底的驱逐出去,就算人失忆了,但那股意识也只是暂时埋藏起来,它永远是存在的。
他当然更愿意相信如同江子画所言,是四师兄的意识在反抗,才让得那一剑刺偏,没有杀死楚沧岚,然而就算北藏锋没有说得很具体,他也能明白,那只是一种可能性。
何况就算宁浩然真的因为理智尚存而没有杀死楚沧岚,那也是之前的事情了,在上庐附近碰到的四师兄,明显山外意识更强,所以楚沧岚能够活着,对于现在的李梦舟而言,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只能代表四师兄被山外意识吞噬的更严重了。
楚沧岚没死,当然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尤其对于姜国的修士而言。
看着所有人都往城里去,北藏锋站在原地没动,等到李梦舟走到他身边,他便把自己的想法简单告诉了李梦舟。
李梦舟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紧紧皱着眉头,说道:“如果四师兄是故意刺偏,让楚沧岚能够活下来,那他便是意识到楚沧岚的身份不能死在千海境里,如果他不能把千海境里所有修士都杀光,那么但凡离开千海境时,若四师兄不够强大,他将逃无可逃。”
北藏锋说道:“虽然很有道理,但如果四先生清楚这一点,他又何必非得刺出那一剑?”
李梦舟说道:“我不了解当时的情况,但也听江子画说过一些,四师兄是想把江子画、何峥嵘、沈霁月在内的所有人都杀死,是楚沧岚的出现,阻碍了他,或许四师兄当时的想法也很矛盾,既想杀了楚沧岚,又要考虑离开千海境后的事情,那一剑不得不出,但楚沧岚可以不用死。”
北藏锋说道:“就算是四先生也没有把握杀光千海境里所有修士,所谓的理智尚存,是没有被欲望控制,给自己留条后路,而非是四先生的意识短暂战胜了山外意识,哪怕这么说对你而言,不是什么好事,但也目前唯一的合理解释了。”
看着沉默地李梦舟,北藏锋继续说道:“你最好要想明白,或许四先生没有杀死楚沧岚,让他的麻烦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可他终究杀死了世间诸国很多修行者,那本身就已经是不小的麻烦,何况你也想杀雪夜太子,不管是西晋二皇子,还是燕国太子,他们身后都有整个王朝,等千海境时限到了,离宫剑院会有大麻烦。”
李梦舟皱着眉头,不管他如何撇开离宫剑院,可他离宫剑院七先生的身份都是不争的事实,看来他以前考虑的还是太简单了,如此看来,就算要杀雪夜太子,也不能在姜国境内,或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自己杀的。
可千海境里这些修士都知道他要杀雪夜太子,哪怕找不出证据,他也是最容易被怀疑的。
想着要杀雪夜太子,甚至要和整个北燕道宫敌对,琅琊城里亦有着秦承懿要杀,哪一个身份都不是简单的,如果不能强大到无视世间所有规矩,要把离宫剑院撇出去,便不能只是嘴上说说。
他沉思着,望着雪夜太子离开的方向,轻声说道:“四师兄的问题确实很麻烦,他至今没有出现在琅琊城,又故意让楚沧岚活着,给自己留后路,也许他还有更深的想法。”
像雪夜太子和楚沧岚这种背景极深厚的人外,世间诸国的那些修行者除了山野修士,也都出自四境或五境宗门,但终究没有死光,等到宁浩然走出千海境,也不会被直接问罪,那么他便有生还的希望,宁浩然考虑的绝不是杀死楚沧岚,会惹得西晋和姜国交恶,而是他自身的安全。
北藏锋说道:“你觉得四先生不会来?”
李梦舟说道:“若四师兄会来,很大可能藏在暗中,那么在我们刚才最虚弱的时候,绝对是他最佳的出手机会,只要一股脑把千海境的修士都杀光,那么外界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实如何,都是四师兄说得算,哪怕有人怀疑,也不可能直接杀死他。许是他没有想到雪夜太子的出现,不愿冒这个险,自然也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接下来就更不可能出现了。”
北藏锋想了想,说道:“可四先生需要猎杀修行者来变强,如果他不来琅琊城,等到时限一过,他在千海境猎杀修行者的事情依旧要暴露,他真的连赌一把的机会都不要?”
李梦舟说道:“楚沧岚能够活着就足以说明问题了,他若想赌,便不可能让楚沧岚活着,琅琊城里有那么多修行者,不乏入了五境的,四师兄又不是白痴,明知没可能的结果,何必要赌。”
他有些苦闷的揉着眉心,说道:“早知如此,在上庐,我拼命也该把他留下来,谁又能想到,那落青冥虽降临在千海境,却出现的时间有限,我只以为四师兄肯定会来琅琊城,但我依旧低估了四师兄被山外意识吞噬仍具备的理智。”
北藏锋淡淡说道:“不用想太多,事已至此,便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更该想想,若四先生山外的身份彻底被世人知晓,离宫剑院,甚至整个姜国,将会面临什么,或许这天,终于要变了。”
闻听此言,李梦舟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始终觉得,就算老师封存了四师兄以前的记忆,但老师把四师兄带到离宫剑院时,都城里便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么?就算一般人察觉不到,那么梨花书院的院长大人呢?”
北藏锋微微皱着眉头,说道:“院长自该知晓所有的事情,但既然连我事前也不清楚四先生的事情,说明院长也在帮着隐瞒,若真是那样,或许结果没有我们想得那么糟糕。”
李梦舟沉默了片刻,说道:“估计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虽然不太可能再度破境,但能领悟到什么程度便多多领悟吧,不管是外面,还是千海境里,对我而言,都发生了太多糟糕的事情,我已经懒得再去想,不管有什么事情在等待着我,我都要一剑把它劈开。”
......
在姜国某个地方。
衣着有些破烂的宁浩然凝望着琅琊城的方向。
在上庐之后,他便再没有猎杀修行者,虽然千海境里可能依旧有修行者没有去往琅琊城,但想要一个个找出来,无疑是极难的事情。
他很清楚,千海境的开启,地点每次都不一样,虽然是从皇宫前进来的,可出去时,可能会出现在琅琊城里任何地方,他必须要保证最好的状态,等到了外面,天下修行者,他可以随便杀,前提是能够安全逃出生天。
“师弟,好好活着吧,我迟早会来找你的。”
......
凤江城。
太清楼里。
三名圣殿修士仔细排查着。
雪夜太子面色很是苍白,他看着站在面前的韩幼清,轻声说道:“有些事情不便说与你听,但我们来到姜国,绝不仅仅只是入千海一观,离宫剑院的七先生想要杀我,但我也由此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点子,你觉得,如果我把离宫剑院毁掉,让他们师兄弟自相残杀,是不是极好看的画面?”
韩幼清略有不解的说道:“师兄如何能做到?那宁浩然到处猎杀修行者,已成千海境里修士的公敌,但离宫剑院的人依旧在护着他,他们怎么可能会自相残杀?”
雪夜太子淡淡笑着说道:“宁浩然是一个关键,但我的意思可不止在宁浩然一个,想要毁掉一个山门,其实有很多种办法,而要让他们自相残杀却不容易,所以我需要等待一个契机,在刚到姜国琅琊城时,我便听闻了一件事情,那和离宫剑院有关,那也将会是被我很好利用的地方,我也相信那个人应该很愿意配合。”
韩幼清沉默不语,他想着沈霁月,若是离宫剑院毁掉,她又该怎么办?
但看着面前的雪夜太子,他心里的那一丝想法,便没有表露出来。
......
琅琊城里。
深夜。
漫天星光闪烁。
唯独不见月亮的踪影。
寂静的酒肆,萧知南在独自饮酒。
欧阳胜雪的身影出现在酒肆门口。
他注视着萧知南在烛光下的身姿,透着一种很朦胧的美感,萧知南的脸蛋很高傲,泰然自若的饮着酒,很动人,却又很冷漠,她的眼神里好像没有任何情绪,但让欧阳胜雪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他犹豫了一下,迈步跨入酒肆。
正面看着萧知南的脸,欧阳胜雪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开口说道:“萧姑娘好像对我师弟很关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
在刚从天弃荒原回来时,那座破旧庙宇里,师弟受伤很重,一直躺在马车里,是萧知南给他送饭,而在南城门外,萧知南看似在讽刺师弟,却是她第二次无视了自己。
欧阳胜雪自然能看得出来。
他其实在刚刚见到萧知南时,在琅琊城里剑湖那一战,便有些意动,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虽然之后他很少与萧知南有接触,甚至见面说话的机会相当少,但反而让他对萧知南更加念念不忘。
而看着欧阳胜雪出现,闻听他那莫名其妙的话,萧知南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大先生想说什么?”
欧阳胜雪坐在对面,拿起桌上的一个空碗,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他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吐出口酒气,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如果一直憋在心里,那貌似是很难以言说的不好感觉。”
萧知南也重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淡淡说道:“我和李梦舟接触的时间多,看似关心,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我相信大先生应该也有朋友。”
欧阳胜雪沉默了一下,说道:“只是朋友?”
萧知南平静说道:“否则如何?”
欧阳胜雪咂巴咂巴嘴,说道:“我觉得不像朋友那么简单,或许是萧姑娘自己也不清楚。”
萧知南说道:“若我不清楚,大先生如何清楚?”
欧阳胜雪说道:“因为我喜欢你。”
萧知南沉默了很久。
她凝视着欧阳胜雪的眼睛,淡淡说道:“我很疑惑为何大先生会有这种想法,虽然在正常人眼里,我可能长得有点好看,但我和大先生并没有什么接触,或许你是比李梦舟长得好看点,可我不喜欢你。”
欧阳胜雪得到了答案,他虽然很落寞,但反而脸带笑意,说道:“萧姑娘为何要提及我师弟呢,是下意识?所以我说,萧姑娘自己也不清楚,但不喜欢我这件事情,却很清楚。”
萧知南的神情依旧很平静,说道:“我没几个朋友,就算有好感,也不代表喜欢。”
欧阳胜雪站起身来,说道:“萧姑娘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不管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都无权干涉,但我会喜欢着你,也许是永远,也许会到某个时刻,我现在也没有答案。”
他的心情还是有些复杂的,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他只是觉得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
萧知南注视着欧阳胜雪离去的背影,低头看着面前那碗酒,酒水里映照着她并不清晰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想着喜欢这件事情虽然没有道理,但她真的会喜欢李梦舟?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她走出酒肆,那碗酒没有喝。
琅琊城里很安静。
听不到半点声响。
她站在朝泗巷外,看着那有灯火摇曳的院子,看到院子里的青年男子,对方在看着手里的剑发呆,很傻。
她觉得自己果然不可能喜欢李梦舟。
于是转身离开。
而在院子里的李梦舟此时抬头,看向朝泗巷外,有些心慌的喃喃道:“我还以为又是北琳有鱼那疯婆娘来打我了,原来是萧知南,不过她是在偷看我?难道也想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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