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些围在那所小屋外面,却不敢靠近的人们心中,沈如玉的形象已经变得非常可怕起来了。
孤身一人敢于挟持宁王,在重重围困间,居然稳占上风,迫使这些武装着铠甲长矛的士兵毫无办法,只能窝囊的站在这里,看着自己这边的指挥官被压得节节败退,就连代王殿下带着人马赶来,也奈何不了她,反而被她一句话就给拿捏得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一些知道沈如玉名声,并听说过她事迹的人也开始低低的低喃了起来,“这就是如玉娘子啊……”
她们身边的人听见了她们的低语,忍不住好奇的追问,顿时,军阵中就响起了一阵骚动。沈如玉在她们心中,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多智近妖的人,好像她只要看她们一眼,然后随手做些什么,她们就会很快因为她的布局而死于非命。
这就是世家贵族的人!
这就是名满天下的沈如玉!
可怕的谋士!
可怕的读书人!
这就是这个年代对于贵族和知识最根深蒂固的仰望和敬畏,而名声越大,就仿佛自带“与她为敌简直是自寻死路”的恐惧光环。
这个人我们无法为敌。
这是普通士兵对于一个名声极大威望极大的贵族最朴素的想法。
而现在,沈如玉的所作所为堪称完美的加固了她们心中对于“世家贵族凛然不可侵犯”的想法,这些士兵原本就因为平民冒犯贵族而造成的等级压制感到心中颇有压力,若是那贵族软弱可欺还好,这么一通强硬的反击,顿时让她们心中的不安扩大了不少,从而禁不住的士气低落。
虽然沈如玉其实并无权势兵马,甚至此刻孤身一人,但在这些士兵眼中,她简直全身上下都是光环笼罩,犹如神仙下凡一样。
不过事实上,沈如玉并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般气定神闲,运筹于帷幄之中,能取敌命于千里之外,仿佛一切事情尽在掌握之中那么信心十足,说她不慌张,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只是现在慌张和害怕都没有意义,所以她起码保持了冷静,并依靠着她所学到的一切做出了反应。
比如穿越前看的那些美剧里,那些反派绑架了人质之后是怎么做的,而警察谈判又是怎么做的,外交辞令又是怎样永远将自己保持在道德据高点,让人无法指摘的。
现在沈如玉有了几位帮手,正好又补足了她不擅长的部分。
沈如玉清楚自己的弱点——有时候她理智上明白应该这么做,但真的要下手的时候,恐怕仍然会感到难以做到——比如砍下李芸的手指。
她毕竟从没有……以致残为目的伤害过什么人。也从没有试过为了让人投鼠忌器,而刻意折磨什么人。
上位者一句话的事情,就能轻易夺取一些人最珍贵的性命,因为说出一句话实在是太过轻松,那些不需要亲自动手的人,便也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
是沈如玉极为冷静果断的吩咐李三娘砍下李芸手指以作威慑的,但说起来或许有些伪善和可笑,虽然是她自己下的命令,她自己却也难以面对满脸汗水和泪水混在了一起的李芸。
明明她刚才还那般趾高气扬的要沈如玉跪在她的面前,低下她的头颅宣告投诚,甚至不惜以屠杀平民作为威胁,让沈如玉感到分外恶心和愤怒,但此刻,沈如玉却依然忍不住的感到她有些可怜起来。
可是她自己清楚,若是对面仍然不愿放人或者仍有犹豫,沈如玉依然会毫不犹豫的下令,继续砍她的手指。
这种生死关头,她可以在心里可怜她,但是却不可能真的放过她。
好在对方终于不再打算拿李芸的身体冒险,在看着王子君一行人牵着马走来的时候,沈如玉开始默默的推演她的下一步计划。
明曦几乎在半路上就抛弃了他灵魂中作为沈家二小姐的仪态,快步跑进了屋子里,在看见沈如玉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起来,一头扑进了她的怀里,委屈的,低低的,带着哭腔喊了一声,“阿姐……”
因为那声音太过于模糊,除了沈如玉,谁也没有听明白。
站在一旁的孟小娘子看着这一幕,顿时瞪圆了眼睛——天下的读书人就没有不知道沈如玉和男帝之间的那点轶事的,一瞬间她对于这个少年的好奇顿时快要爆棚了。
而除了明曦之外,其他人进入这间房子的人,第一眼都被捆在椅子上,形容狼狈,脸色苍白,满身是血的李芸给吸引了注意力。
温明的脸色下意识的便白了白,他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王子君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不过倒是神色自如的移开了视线,而孔清阳就只是瞥了一下,便不感兴趣了。
众人终于聚齐了之后,王子君率先出声了。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这位从没有接触过这种兵戈祸事的大小姐看起来并不慌乱,她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危险一般,语气轻松的像是在问等会儿去吃什么,简直是个怪异至极的人,不过,沈如玉的朋友大多都是这种很有个性的怪人,所以她倒是很习惯。
“我们有九个人,但有二十匹马,等会儿把包裹里的行李分开,挑几匹马出来,绑在马尾上。”现在的确也不是叙旧的时候,沈如玉便也很干脆的回答道,“放马冲向两侧兵阵,现在聚集于此的李芸的兵马不多——”
毕竟她来之前不会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屠杀平民带几个侍卫也就够了……
“人多的是李媛的部下,但她的精锐部队她不敢轻易妄动,身边大部分士卒大部分都是流氓无赖和监狱里放出的犯人,少部分是掳来的平民,冲散他们不是什么难事,一旦包袱中的钱财掉落,他们必然哄抢,不可能继续保持阵型。”
“然后再以发簪刺中几匹马令其发狂引起骚乱,最好再将包裹里的衣服填充成人形放在上面伪装我们的踪迹,然后我们混在其中骑马冲向监狱。那里易守难攻,而且孟小娘子说监狱里有通向城外乱葬岗的地道,宗室们占城不久,未必知道这条密道,我们可以从那里出其不意的逃出去。”
听见沈如玉提起了自己的名字,孟小娘子有些羞涩的抿唇一笑。
那条通向城外,离乱葬岗不远的密道,恐怕是狱卒们为了发展灰色收入所挖出来的,像是秘密调换囚犯之类的事情。若是没有出造反的事情,沈如玉作为黜陟使大概得管上一管,但此刻嘛,她只能无比的感谢那些发展出了这项业务的狱卒了。
说完之后,沈如玉长长的呼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大概没听过比这个更想当然,更破绽百出的计划了,但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谋划了。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没人说话。眼下这种情况,其实根本就没有多少路能走。
因为平民们大多不会骑马,一匹马上就必须得载着两个人——温明带着陆阿亭,沈如玉带着明曦,王子君带着李三娘,孟小娘子带着刘五娘,孔清阳因为是武力最高的一位,可能还要负责扰乱敌方视线,便一人一匹马。
好在这些宗室起事前,沈如玉她们把北郡城逛了一圈,不至于会有人不知道监狱在哪。
而在准备突击前,温明突然问道,“你不可能事先知道监狱里有地道,如果那个陆珮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情,你要怎么办?”
听他这样问道,坐在沈如玉身前的明曦顿时也表示了极大的关注。
沈如玉笑了笑,“那我就得留下来了。”
“我留下来挟持住李芸,保证你们全部出城,再想办法周旋。”
温明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那你?”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沈如玉却很光棍的耸了耸肩膀,然后加深了笑容,“而且,我们现在不是知道了地道了嘛。”
事先谁也没想到,李芸的一个小小举动,最后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更没有人想到,沈如玉居然能凭一人之力,搅得满城风雨。
而沈如玉也没想到,李媛的士兵这么没有军事素养,不堪一击——想来也是,如今承平已久,百战精兵大多驻守边关,经验丰富的老兵都在李瞾的手上,这些王爷募兵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吸收良家子,兵源自然先天就差上一级,而且许多宗室未必就谋划已久,手下的兵要说多么训练有素也是瞎扯。就算是最精良的兵也不过是二天一练,但沈如玉脑子里的士兵模板可是后世现代化军队的样子——
根本就没法比。
于是李媛兵阵两侧顿时溃乱,士官完全弹压不住开始满地捡东西的士兵,紧接着又有几匹马身上裹着重重衣物,快速冲出,也不知道是谁从屋子里找到了打火石,马尾上还捆着一束拖地的布条,有什么烧什么,漫无目的满城乱窜,霎时就点起了无数火光。
一片混乱之中,有些士兵瞧见了哪匹马上真的坐了人,却莫名的缄口不语,而有些高声大喊也听不分明,反而更加混乱。
没人想到她们不往城门冲去,却朝着监狱冲去,李媛分兵直冲城门口,想要先一步堵住她们,结果等了半晌,什么也没等到。
沈如玉一行人极为顺利的冲进监狱,反锁住监狱大门之后,又是惊魂未定,又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也太简单了一点吧!?居然没有一个人受伤啊!?
她自己想了想自己这一路做的事情,都觉得简直惊险万分,想一想都觉得即使做到,也一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结果……结果真的做了起来,根本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这只能说明……宗室之间的意见不合,已经到了一个很严重的地步了。
整个北郡都被宗室瓜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势力范围,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之前抢夺底盘的时候没少发生过“你若胆敢犯界别怪我迎头痛击”结果双方大打出手的事情,此刻好不容易维持住了这样僵硬的和谐,导致李媛和李芸接壤的区域发生骚乱时,其他宗室明明拥兵无数,却愣是冷眼旁观,一个出手相助的人都没有。
亲身在敌军里打了个转,沈如玉越发的肯定了——这些人不会是李瞾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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