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三年,上元县
天蒙蒙亮,独门独院的小宅子子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家具,显得空荡荡的,厢房内方氏在绣架前安静的绣着一副猫咪戏蝶图,看着即将完成的图案嘴角情不自禁的勾起了一抹微笑,随即,堂屋中隐隐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让她的脸上带上了一抹哀伤。一个不小心,手指就刺出了一滴鲜红的血珠子,怕污了绣图,慌忙放进嘴里唆了唆。血液的苦涩和腥味让她不由得滚落了几滴眼泪,去年的此时她还无忧无虑的在厢房中缝制冬衣,相公在一旁温和的教女儿读书识字,女儿小小的脑袋一晃一晃的背诵着多才之士,才储八斗;博学之儒,学富五车。三坟五典,乃三皇五帝之书……
擦干了眼泪,方氏又低下头继续没完成的绣图。
正堂中方氏的女儿夏东元不过才长到人腰那么高,此刻端着一杯热茶送到了坐在棋盘前的男子身边,“爹,喝口茶。”
夏儒笑了笑,怕茶烫着女儿的手连忙结果了茶杯,“不必忙,陪爹下盘棋。”
夏东元听了,也不拒绝,坐在棋盘另一侧,调皮的一笑,“爹可要让着我!”说完就不客气执黑子一抬手下到了中元上。夏儒摇摇头,他年过三十只得这一女,视如珍宝,且知道他因患痨病亲朋故友都不敢上门,明明不太爱围棋却硬是磨着他学了围棋,供他打发时间。
在星位上下了一子,果然见女儿又是不假思索的将黑子放在了斜角星位上,再次摇头,他们夫妇二人一个温柔贤淑一个温文尔雅,只女儿性子毛躁,棋风却是大开大合,颇有武将之风。
叹了口气,按下心里的焦虑,他若去了,女儿泼赖厉害些总是好的,因此也不再约束女儿,反而越发纵容了几分。这一年来连女儿在外跟些小子打架也不曾约束,倒成了街坊小子中的孩子王。
夏东元再想陪父亲下棋,棋力有限,不过片刻就丢盔弃甲,且她只顾得冲锋陷阵,老窝被端了才发现夏儒的暗棋。索性丢开了棋子,“爹坏的很,不是说好让着我吗?”
夏儒摸摸夏东元刚留起不长的头发,“元元已经很厉害了。”
夏东元撅嘴,拽着夏儒的袖子央求道,“可是爹更厉害。”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不如玩连珠子,最简单不过了。”
夏儒哪里经得住女儿的撒娇卖痴,连连点头,收拾好棋子,正要开局,方氏进来了。
“元元去把绣品给你舅舅送过去,顺便抓副药回来。”夏东元连忙跳起来跟着方氏去厢房拿绣品了。夏儒心里颇不是滋味,夏氏一族人丁凋零,他又得了这个病更是连门都不入,只京城的堂叔夏廷章托人送来了些银子和问候。反而是方氏的商人哥哥雪中送炭,不说平日里送米送面,还每每高价收购方氏的绣品。
夏东元跟着母亲进了厢房,一眼就看见猫蝶图,赞叹道,“母亲的女工越来越好了!这幅耄耋图恐怕都能当舅舅店里的镇店宝了。”
方氏捂嘴一笑,点了点夏东元的额头,“小丫头浑说些什么呢?什么镇店宝,不过是个布庄,你舅舅为了帮助我才卖这绣品的。”
夏东元吐吐舌头,大力点头,“我知道,舅舅对我们有活命之恩。”说完,蹦蹦跳跳的出了门。方氏的哥哥方德宗家不过离了500米的路,夏东元又不必娇弱小姐,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到门口却有些忐忑,舅舅待她倒是一味的好,只是舅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言语不免有些刺耳。
想到父亲撕心裂肺的咳嗽,夏东元一咬牙敲了门。
因紫禁城(南京皇宫)坐落在上元县,县中的豪富贵人倒是不老少,然而方德宗的布庄却无法进到这些贵人们需要的面料,店里粗制的布料也只能赚点穷苦人家的钱财。因而方德宗说好听是布庄的东家,知道的人都了解,布庄不过雇佣了一个伙计,方德宗自己兼任掌柜而已。
方德宗的妻子吴氏打开门,一眼瞅见了夏东元,脸一掉,眉毛高高挑起,还是让夏东元进了门,嘴里念叨着,“不是我说你家,就是再亲香的亲戚也没这个帮法,你看看全天下有人得了痨病能好的?要我说很不必再花这个钱买药了,也不知道妹妹怎么想的,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考虑考虑,钱花完了你爹再两脚一蹬,你们娘俩可咋办?”
夏东元本来还是有些内疚了,她家欠舅舅家的确实多了去了,每月送米送面,又专门卖娘的绣品,其中有些绣品根本没卖掉舅舅却依然收购,且不说这些,但凡表弟有的舅舅都会也给她备上一份,竟是像亲女儿一样。
可吴氏这话说的实在难听,夏东元也不是个能隐忍的,当即就红了眼圈,冲着吴氏说,“我爹不会死的。”
吴氏瞥了夏东元一眼,哂然一笑,暗道自己和个小孩说这些做什么?她这话说的没错,可问题是夏东元不过8岁的孩童,懂什么?
也不和夏东元争辩,加快了脚步,正巧儿子方耀祖闻声走了出来,看见夏东元眼睛一亮,高兴跳到夏东元眼前,“表姐来了!我爹就说也合该这两日了,娘你快去拿钱,我带表姐去吃糖葫芦。”说罢就拉着夏东元跑。
吴氏在后追了两步,哪里追的上,站在原地插着腰,嚷了一声命苦就扭着粗腰进了卧房娶钱匣子了。
方耀祖领着夏东元进了自己的屋子,拿出准备好的糖葫芦递给了夏东元,“表姐先吃着,我去厨房找找看还有没有卤肉。”说完又要跑走,夏东元心下感动,这表弟别的不说,对她是真正的好,哪怕是捡了个铜板都要分她一半,连忙拉住方耀祖,“我不饿,别忙乎了。”
方耀祖这才坐下,看着夏东元吃完了才摇头晃脑的问,“表姐可是哭过了?”
夏东元站起两手一叉腰,下巴一抬,“我像那种动不动就哭的女人吗?”
方耀祖看了夏东元半晌,看不出所以然,挠挠头,粗声粗气的说,“就是,表姐不用怕,我爹说了若是最后实在没法子就让我娶了你,以后我养你。”
夏东元眼睛一斜,瘪嘴,“我爹肯定是长命百岁,哪里用得着你养。”
方耀祖呵呵傻笑,“总归你要嫁人就是了,再说我爹说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样姑姑也能住进来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吴氏推门的手一顿,捏紧了荷包,她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码子事?心下有些恼怒相公还是瞒着她,她嘴上是刻薄了些,可也不看看她的心肠还是不错的。想当初方德宗不就是看中她心直口快又善良,为此连比她貌美的姐姐都不要,硬是等她那爱捉妖的姐姐出嫁了才顺利娶她进了门。
心里委屈归委屈,吴氏心里的小算盘拨拉开了,夏儒虽然得了痨病,眼见不行了,可他好歹是个秀才,夏东元可是秀才公的女儿。且她可知道夏东元除了性子烈些,也是识文断字,聪敏机灵,不说琴棋书画都精通,在棋艺和书法上据说比好些学里小子还要强上一些。小姑子又是个性子软的,就算住进来也是自己当家作主,反而还让方德宗高看她一眼。
想定了主意,吴氏推开了门,见到二人虽然举止亲密,但已然保持着礼数,心下更高兴了,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方耀祖在读书是个不成才的,这孙子有了夏家的血统可就不一定了。听说夏氏一族还个在京城修书的大人物呢?
把荷包塞给了夏东元,吴氏脸上挂着笑容,“唉,今儿来的早,正巧家里还没吃饭,等吃完了饭再回去,正好舅妈给你好好补补。”满脸慈爱的端详着夏东元,这一年来可苦了这孩子,脸上的婴儿肥都没了。
吴氏没有女儿,这么一想就情不自禁的对夏东元怜惜了起来,至于对夏家的贴补就当聘礼好了,这么好的儿媳妇一般可是不容易寻找。
吴氏说完就扭着腰出去,临行前不忘回头吩咐方耀祖,“你好好和元元玩,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元元看我怎么收拾你。”
方耀祖和夏东元面面相觑,心里暗自纳罕,今儿吴氏是怎么了?
方耀祖擦擦脑门子上的汗,他哪里敢欺负夏东元,娘不知道,他们可是知道的,夏东元在长辈面前都是文文静静的样子,等出了门可是力大如牛的女壮士,只有她欺负他们的份。不过有这么一个表姐还是十分不错的,在家中可以满足自己男子汉的小心思,在外又是他的保护神,看看这片的孩子哪个敢欺负他?还不是因为他姐姐是当之无愧的‘花木兰’。
“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元元看我怎么收拾你。”夏东元学着吴氏的话都表弟玩,方耀祖连连告饶,招架不住逃出了屋子。旋即又高兴的回来招呼,“爹回来了。”
夏东元连忙理理衣服出了门,果然看见方德宗进了门,见到她露出一抹微笑,“元元来了。”
“舅舅好。”
方德宗年近四旬,胖墩墩的一脸和善,欣慰的看着夏东元,拿出一个荷包,“来元元看看舅舅给你的礼物。”
好奇上前一看,是一对小猪银耳坠子,背面阴刻着复杂而又美丽的纹路,连忙推拒,“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方德宗笑笑,自己的外甥女自己了解,虽然年幼已经有了夏儒的风骨了,脸故意拉了下来,“长者赐不可辞。”
夏东元方才小心的接过了耳坠,爱不释手,眼圈又红了,“甥女谢过舅舅。”
许多小说里都会写人性冷漠的那一面,不过个人认为世间还是好人多,只是每个人的思维方氏不同。比如吴氏认为将看病的钱留下来给夏东元娘俩,她这样想无可厚非,人也并不坏,但是对夏东元来说是件十分残忍的事。
本文也是个时空穿梭的故事,至于到哪里请关注下一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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