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怕什么来什么?

    欧莱习惯坐在靠窗的位置,车子开动的时候,他喜欢看着窗外,因为车厢内半封闭的空间让他感到压抑,而外面吹进来的风能让他舒服一些。

    而米罗也习惯坐在窗边,因为她可以肆意地盯着窗外发呆而不被人叫神经病。

    当他们两个人一起坐公交的时候,米罗还是靠窗坐着,而欧莱总是会在某扇窗旁坐下之后扭头四处找她,发现她坐在最尾排的窗边,他就本能的起身走到她的旁边坐下,这个时候他就变得不再介意坐不到窗边了。

    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是,渐渐的,曾被他视为不可忽视的窗户,在加了米罗这一个选项之后,就变得无所谓了。

    随着车子发动起来,车厢内的扩音器也流淌出优雅的钢琴曲,弹跳的音符让人感到莫名的欢快,似乎能从里面听到甜蜜,就像多年前的自己,青涩的脸、腼腆的笑和纯白的校服,偷偷暗恋着某个男生,那种情窦初开的悸动让多年后的这颗已经沉默的心脏又开始复苏……

    欧莱眉毛一顿,偏头盯着米罗看了一会儿,米罗厚镜片的后面,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倒映出窗外匆匆而过的城市,他的嘴角轻轻一抿,掏出了记事本和钢笔。

    以前的米罗坐在窗边,总是很认真的盯着窗外的风景,什么也不想,任由自己的大脑随着风向放空。而现在的她,能敏锐的感知到手边人看过来的眼神和一些很细微的动作。

    她开始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变化感到惶恐。

    以前的她习惯沉默,即使不回应旁人的问话也不觉得是不礼貌。但此时此刻,她竟觉得与欧莱肩靠肩的坐着,却什么话都不说,有些令她不适的尴尬。

    可明明这是更加理所当然的好吗?因为欧莱不会说话,所以她连聆听这种麻烦事都省了啊……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舒服。

    什么时候开始,本来最寡言少语的她在不会讲话的他面前,就变成了话痨?

    米罗现在才知道,以前宿皎皎嘚吧嘚吧说个不停,而她跟莫升语故意冷落她,不听她讲话的时候,宿皎皎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了。那种明明没什么话,却又觉得胸口堆的满满的,总之,就是不说话真的会憋死。

    “又有哪位著名钢琴家与世长辞了吗?”就在米罗想找点话题来讲的时候,扩音器里飘出来的某一个片段让她脑海里复苏了一抹熟悉。

    她只顾着强行聊话题,却忽略了欧莱狠狠顿了一下笔尖的动作。

    米罗转过头来,恰好看到欧莱一脸平静地正看着她,似乎很期待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今天学校里也单曲循环了一整天这首曲子,感觉好像是在怀念这个作曲的人一样,不停不停地放。”

    欧莱修长的手指愈发收紧,指尖夹着的钢笔攥的咯吱响,他盯着米罗纯良无害的脸,看起来无比认真,根本就是在阐述她听到这首曲子时候的感觉。

    “我感觉快要听吐了。”

    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欧莱,米罗眼睁睁地看着他用力扣好钢笔,将笔记本收起来重新放回口袋,然后将怀里的下半截人体模型塞到米罗的怀里,趁着公交车停站的时候摇摇晃晃挪到了另一边窗户旁。

    米罗愣愣地抱着断成两节的人体骨骼模型,呆呆地眨巴着一双眼睛瞅着气鼓鼓的欧莱,有些奇怪他突然之间的脾气到底是闹哪样……

    陆陆续续上车的人也很奇怪,前车厢明明很空,却不停的往后车厢走,搞得公交车的车头都要被掀起来了,司机师傅只能不停的喊:“前门上车,前门上车!上车的乘客请往前走,往前走!”

    米罗抬着头盯着一个姑娘走到自己旁边,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咽了咽口水坐到了她前排的位置。她下意识的往另一边看过去,欧莱缩着身子紧靠着窗边,四下观察的眼睛里装满了惊恐,有点幽闭恐惧症的他看起来对现在的状况有些困扰。

    她偷偷抿紧了唇,忍着不笑出声,但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米……”轻微生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像被吓坏了的孩子,她闻声再次看过去,他极其不舒服的皱紧了眉尖,脸色有些苍白,感觉他的精神下一秒就要崩溃了。

    在这里哭出来可不太好看啊。

    “我在呢。”这是米罗多年来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大声说话,所有人都看过来,包括欧莱。

    她的手举过头顶,因为被众人注视而微微泛红的脸,这样的米罗让欧莱忍不住动容,尤其是平衡力极差的她尝试着站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切她能扶到的东西,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样颤巍巍的向他走过来。

    他想站起来伸手扶住她,可无奈身边莫名其妙的为了好多人,他就只能在这个小空间里伸着头紧紧地盯着她,直到她一路上轻声细语的说着“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艰辛地走到他的面前。

    “这里站不开人了。”衣着靓丽的姑娘一手拉着吊环,一边皱着眉头不肯让路。

    米罗抬起头来看着妆容精致的姑娘愣了一下:“哦,那就……”

    司机师傅一个急刹,所有人都踉跄了一下,而平衡力几乎为零的米罗一个无力控制自己的身体,直接扑向了挡在欧莱面前的姑娘。

    姑娘本能的一个躲身,米罗顺其自然地就扑在了欧莱的怀里,并被紧紧的抱住了。

    公交车恢复平稳行驶之后,米罗挣扎着站了起来,姑娘一脸不屑地盯着她,用几乎轻不可闻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土包子,套路还不少。”

    米罗一愣,站在欧莱与姑娘的中间,有些难堪,她的脸几乎都要低的埋进胸口,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紧紧的攥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缓解此刻丢人现眼的局面。

    修长的五指轻轻握住她的小拳头,顺势一拉,米罗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稳稳地坐在了欧莱的腿上,她尴尬地想起身,腰肢却被欧莱搂的结实。

    “你放开我……”她轻声对欧莱这样说,之前的场面已经够让她委屈的了,现在却又变成了现在这样,大家会以为她是故意坐在他腿上的吧?米罗忍不住要这样胡思乱想。

    大概是太慌乱,所以她根本没注意到这种过于在乎旁人眼光的事情,之前她可是从来都不会在意的。

    欧莱给她的回应就是又收紧了手臂,她似乎能感知到他这一系列动作所要表达的意思。

    他恨自己不能说出只字片语来维护她,恨自己每当她为难的时候他总无计可施,他常想,如果他可以说话,不懂得反驳的她就能得到应有的保护,就不会受到别人言语上的伤害。

    可学习说话对他来说那么难那么难,比咬碎一颗石子还要难。有时候他觉得他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说话。

    原来,想哭是这种感觉啊?米罗有些惊讶于自己喉咙的堵塞感、鼻腔的封闭感和眼睛的肿胀感,总感觉胸口有一股气需要发泄出来,但它唯一的发泄口却是眼睛?

    眼眶干涩的要命,有些疼,鼻梁也开始酸涩。其实并不是这场面让她难过的想哭,而是欧莱的安慰让她觉得无比委屈。

    人就是这样,本来这件事情他只是觉得气愤、丢脸,但并没有想要发泄出来,或许一个人冷静一下就会慢慢平息,但如果这个时候,旁人突然站出来加以安慰,哪怕只是一个拥抱、一句关怀甚至是一副聆听的样子,他就会开始觉得委屈,委屈到这整具身体都装不下,然后开始想要哭……

    温暖的掌心轻轻覆盖住她的半边脸,动作轻柔地将她的头掰到他的肩膀。她愣愣的跟着他的动作引导做,直到额头抵在他的肩胛骨上,深吸一口气,此刻她才发现,他身上的味道竟然意外的令她感到惬意和放松。

    她轻轻的合上眼,整个人放松下来依偎在他的胸口,她再一次做回那个不在乎旁人眼光的米罗,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一个人。

    “刘秘书长,你最近迟到早退的现象很严重啊,你以前可不这样。”新任学生会长刚抱着文件推开秘书长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刘沈已经在准备系西装钮扣。

    刘沈抬起眼睛瞥了她一眼,然后抬手按下了笔记本电脑,漫不经心地回答:“嗯,我女朋友怀孕了,我回家照顾孕妇。”

    他这样一副光明正大的态度,让新学生会会长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抱着文件走上前挡住他的路:“虽然这个理由很正当,但是,你今天可能要晚一点回去,因为这份文件我已经抱着来回跑一个星期了,如果你还不给我解决的话,我想我们的学校秩序就要乱套了。”

    “会长,一面是我未来的老婆孩子,一面是跟我几乎没什么关系的学校秩序,你觉得我会选哪个?”刘沈抬起手腕认真盯了一会儿表面,脸上的表情明显是在说“回家这件事情不能再迟了”。

    “但是……”

    “我可以帮你去照顾一下。”刘沈闻声抬起头,路过的安千彦正站在办公室的门前,一脸被人挖了墙角而且被恶意隐瞒的委屈,怪不得他这几天一直没有在莫升语的公寓下看到她,原来是住到他那里去了吗?

    安千彦对刘沈其实是抱着怀疑态度的,他不相信有人会自愿养别人的孩子这么善良,尤其是刘沈这样的德行,根本不足以服众!所以他觉得在没搞清楚刘沈的“真正目的”之前,莫升语现在是需要保护的。

    学生会会长也转过头来,有点懵圈:“安千彦?你在这儿胡说什么呢?”

    安千彦只是平静地拿眼角睨了她一眼,从未有过的冷静和严肃让她有点吓到:“因为我在校外租的房子刚好在刘秘书长公寓的旁边,而且之前跟莫升语学姐的关系还不错,现在既然刘秘书长没有时间,而我又很有时间,莫升语学姐又特别需要照顾,出于朋友和邻居的关系,我觉得我可以去帮忙照顾到刘秘书长完成工作。更何况莫升语学姐的……”

    “那就谢谢你了。”刘沈面色平静的开口打断他的话头,将公文包重新放回桌子上,修长的手指重新解开身前的钮扣,然后坐回到办公桌后面,就再也没有看过安千彦一眼,顺便打断了还没有分析出什么的会长思路,“文件拿来。”

    安千彦现在又有点疑惑刘沈为什么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只是为了阻止自己说出真相吗?他承认那个故作要讲出真相的话是为了逼刘沈同意的套路,为莫升语考虑,在没经过莫升语同意之前,他也不会说什么。

    刘沈在翻文件的空隙自然而然地抬眼扫了一眼安千彦离开的背影……

    他不是不介意安千彦跟莫升语接触,因为毕竟他们两个有过那样一段,即使不是自愿的,可现在有了孩子,或许本来不可能的事情就会变得有很多变数。

    他想阻止,但他又没有理由去阻止,他想对莫升语负责已经算是个有气度的男人,所以他没有错。而他是宝宝的亲生父亲,没有人有权利阻止他亲近自己的孩子。

    刘沈少有的开始出现心神不宁的状态,一边很自信的告诉自己,他的这些单方面猜想不会发生,但又控制不住的担心。

    因为中国有一个词叫一语成谶。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心里确实是想了,他变得更加担心,因为中国还有一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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