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红鸾启程之时是在六月十五,她便在头一日提笔写信给了长青,信上只言启程日期,只路途太过遥远,抵达之日实在无法预计,燕岐晟接信一看又惊又喜,盼星盼月的等着,等得一颗心都揪成了一团,可算是受了一回折磨。
此时正值天气渐热,绿绣夫妇与紫鸳夫妇,还有十名侍卫总归十五人,三十匹好马,两辆马车便要往兰州而去。
城外十里亭处燕韫淓以水酒送行,
“长真这一路西去,路途遥远还要多加小心!”
穆红鸾这厢规规矩矩跪下给燕韫淓磕头道,
“儿媳不孝,不能在公爹膝下伺候,还请您老人家多多保重身子!”
燕韫淓点头笑道,
“放心!我的身子好着呢!你与长青在边塞才是应好好保重!”
燕韫淓算起年纪来不过四旬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他长年习武身体也是十分健康,穆红鸾倒是真不忧心他的身子,只怕他操劳太过,自己不加珍惜!
拜别了燕韫淓又去拜穆大夫妻,穆大与杨三娘子忙扶她起来道,
“好孩子,过去要尽心伺候世子爷,小两口要和和睦睦不可娇纵任性!”
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晓,在临安城蒲国公府中自有规矩拘着,还要将装装样了。
到了那处天高地大,这丫头只怕要无法无天了!
穆红鸾点头应下,又有宝生过来见礼,苦着脸道,
“大姐,大姐夫走了,你也要走,我这每日关在先生那处,无一日松快,只怕是不能自由了!”
穆红鸾笑着拍他脑门儿道,
“前头听爹爹说,先生出了一题给你们试答,你所做之论甚是不错,先生大赞了一回,可见这些日子也是十分用功的。放心……我已同爹爹求了情,隔五日便接你回家一日,总归要劳逸有序才是!”
宝生闻言大喜,
“大姐,待我再等两年下场参考,无论有没有功名,也去要去寻你们!”
穆红鸾点头笑道,
“再待两年你大些了,来寻我们便是!”
却是左右瞧瞧没见四丫,
“四丫呢?”
宝生眼中异色一闪,应道,
“她想跟着你去西北,爹娘不应,昨晚上闹了一通,今儿我们出门时她还在屋子里生闷气呢!”
穆红鸾摇头叹气,
“罢!我会勤写信的!”
二丫那头……罢,不想她了!
姐弟二人说完话,瞧了瞧天色便向众人再别,穆红鸾当先上了马,这厢在马上一拱手,
“我走啦!”
燕韫淓、穆大夫妻与宝生忙同她挥手示意,吆喝一声,一鞭打在马股之上,马儿长嘶扬蹄便往官道上狂奔而去。
后头杨大强、朱光武带着众人跟上,最后头是绿绣坐的马车,一路绝尘而去。
这厢紧赶慢赶跑了一日,在天黑之时寻了一个落脚之处,一行人在客栈之中住下。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起身,简单吃过早饭又上马疾驰,再奔了一日,眼看着离了临安已是百里之外了,晚上夜宿客栈之时,绿绣却是过来叩门,
“大娘子!大娘子!您可是睡了?”
穆红鸾正在房中打坐,闻听便过去开了房门,见绿绣一脸忐忑的立在门前,
“绿绣……这时节过来可是有事儿?”
示意绿绣进来,绿绣进来却是立在屋当中,神情很是不安,
“大娘子……”
咬着唇踌躇半晌才道,
“大娘子……四娘子在外头呢!”
“甚么?”
穆红鸾瞪大了眼,
“你说甚么?四丫在哪儿?”
她还疑自己听错了,绿绣出去把门外的四丫给拉了进来,
“大娘子,四娘子在这儿呢!”
穆红鸾一见同样一脸忐忑的四丫,顿时明白了,猛然想起宝生那句,
“也去寻你们……”
原来宝生那小子是共犯!
气得她一拍桌子,
“四丫,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就这么跑出来便不怕爹娘担心么!”
四丫见状忙过拉她袖子,
“大姐……大姐……你让我跟着你去吧!爹娘那处我留了信儿的!”
穆红鸾气她胡闹,伸手拧她圆圆的脸蛋儿,
“你这丫头倒也有心计,算准了现在离临安远了,当我不会赶你是吧!”
四丫自然不会认,只是一味牵着她袖子求道,
“大姐,你让我跟着你一起去吧!”
穆红鸾冷下脸道,
“不成,明日就分了两名侍卫护送你回去!”
四丫一双眼儿眨巴眨巴立时流下泪来,穆红鸾也不理她,回头瞪了一眼绿绣,
“你也任她胡闹!”
绿绣苦笑道,
“大娘子,我也是不知这事儿,待到上了车才发现四娘子躲在里面,四娘子求了我一路,我……我……”
她也是一时心软才让四娘子藏在马车上走了两日,四娘子是个聪明的,知晓她不能瞒过一路,待得出了临安百里之远,这才自家出来“投案”。
穆红鸾又瞪她一眼,
“都是你们惯着才让这丫头无法无天!”
却是让绿绣回去睡了,将四丫留在了自己房中,四丫心知大姐姐吃软不吃硬,也不敢同她闹,只立在房中不肯去睡,一劲儿的求穆红鸾。
穆红鸾恼了,脸一板道,
“你爱睡不睡,左右明儿我是定要送你走的!”
四丫只是哭,穆红鸾也不理她,上床掀了被子便躺上,屋了里连油灯都吹灭了,姐妹俩一个睡一个立,却是没隔多久,黑暗之中响起四丫的抽泣之声。
这厢呜呜咽咽的哭了许久,穆红鸾咬牙翻了个身还是不理她。
又是隔了半个时辰,却听得四丫幽幽的道,
“大姐姐,我就想去外头瞧瞧,我无事也翻一翻宝生那书房里的书,有一本前人的游记,曾写过大宁不少壮美河山,风土人情,我每日看着便心生向往,不敢似前人一般踏遍五湖四海,周游列国,只求能在出嫁前多看一看……我们女儿家生来便是要嫁人生儿育女,爹娘生养我们一场,在家里呆不过十几年,却要嫁入婆家几十年,一生一世守着一个人,一方院,一群儿女活到死。从来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广,也不知高山之巍峨,更不知大河之壮阔……大姐!我的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不走……娘便盘算着要在临安给我选夫家了,我……我想趁着这难得的机会,跟着你出去亲眼见一见……也不枉人生在世走了这一遭!”
说完却是又哭了起来,前头她还有些装样儿,只这一番话却是真正发自肺腑,说到动情之处是真正的泪如雨下了。
穆红鸾躺在床上听在耳中,良久才长叹一声,
“罢罢!你要去便去吧!”
古之生女者,卧床三日,弄之瓦砖……
女人家生来便被人告诫,需得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出夫,夫死从子,未出嫁时关在闺阁之中待人挑选,出嫁之后关在房室之中,盼郎回归,生儿亦是应该,生女却是有罪。
不得露齿不得摇裙,不得抛头露面,更不得自由出入宅院,困身在一方小小的院落之中,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到死时连离家百里之地都不曾去过,实在可怜!
如今四丫有此志愿,自家这做姐姐的也真是狠不下心让她失望而归,罢了!便带着她,了了她的愿!
爹娘那处明日写信禀明吧!
叹了一口气,恨声道,
“还不上来睡了!明日还要赶路呢!”
四丫见她终究是应了,当下破涕为笑,连忙扑到床上来,却只听,
“咚……”
一声,竟是脚下一绊,一脑袋撞到了床沿上,穆红鸾吓了一跳,
“你这丫头怎得冒冒失失地!”
四丫憨笑着一面伸手揉额头,一面爬上床来抱着她的胳膊撒娇道,
“大姐姐,你真好!”
穆红鸾在黑暗中翻了一个白眼,
“你们一个个……顺着你们的意便叫姐姐真好,若是当真送了你回去,只怕这时就要心里狠狠的骂我了!”
四丫紧紧依在她身旁道,
“才不会呢!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我知晓这一路定是不好走,去了西北必也会吃苦,只这是我自家选的,却要带累姐姐,我心里愧疚着呢!”
穆红鸾听了哼一声,
“算你还有良心!”
四丫笑道,
“我自然有良心,那似……二姐……”
说起二丫来,两人都是一叹,穆红鸾终是忍不住问道,
“二丫现下过得如何?”
她当着府里众人说了不管二丫,自是不会让人去打听她的事儿,只心里终还是顾着那份姐妹之情,如今夜深人静,被四丫勾起了心事才开口相问,四丫应道,
“哼!还能如何?他们那一家子如今就靠着二姐姐做活赚银子,那刘家人倒是想做买卖,只如今手上没银子,又没有门路,前头刘婆子还厚着脸皮寻到了娘面前来,问起我们如何种菜卖菜之事,又问在临安城销路如何云云……”
穆红鸾闻言眉头一挑,
“怎得没有听爹娘提起此事?”
四丫哼道,
“前头二姐姐的事儿,爹娘已是恼她了,知晓你预备着离京的事儿,自不敢拿来烦你!大姐你放心,有宝生在,爹娘不会惯着那刘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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