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北境,双月下息吹的寒风凛冽如刀割,雪花冰晶急速旋转着,就像是漫天飘散的锯齿,足以切开人的血肉。
站在峭壁之上,达洛特壮硕的身体屹立在狂风中,宛若一座小山,他的身躯比北境最强壮的白熊都要庞大,呼吸间能升腾起烟柱一样的蒸汽。
可飞散的雪花落在他皮肤上,并没有被想象中的热量融化,反而凝结成了他身上铠甲的一部分,坚固冰甲的一枚鳞片。
今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勇士们皮肤和血肉中的热量都被冰雪夺走,只有血管里奔涌的液体和骨髓里的一点热量得以保留。
达洛特自己有着大蛇和狼的加护,并不畏惧冰霜和狂风,但他黑色的眸子却凝望着峭壁下的部落,目光中带着孩子般的忧愁。
冷。这很正常。
冬天总是越来越冷的,在大陆的其他地方或许并不明显,但是对于原本就在冰寒如狱,长久于黑暗与微光中徘徊北方部落而言,每一年的冬天,那微不足道的些许不同,就是冰霜下的苔草和牲畜能活下多少的区别,就是众多同胞生与死的差别。
今年或许还好,但是明年,后年,又该怎么办?
想要活下来,要不早就做好准备,要不就做好去夺取其他人的准备。
岩石被凄厉的风刮擦出道道伤痕,坚固的冰霜被雕刻出嶙峋的形状,一只脚踏在峭壁的边缘,壮硕的男人转身,走向了身后沉默,但却拖拽着堪称恐怖数量的源能野兽躯体的勇士队伍。
日暮部落的大酋长冬狩归来,二百六十位心光和心光之上的职业者横扫了半个永寂冰原中所有活物,这是史无前例的大狩猎。
冬天的源能兽大多会收敛,那是天灾的高发期,最少会有五个不同的天灾会在荒原各处肆虐,就像是清扫垃圾的扫地机器人那样游荡。
无论是超过数十天,就像是陨石一样的星雹天灾? 还是足以扯碎小山的刃雪天灾,都令包括巨龙在内的所有源能野兽都瑟瑟发抖,只会呆在巢**等待天灾的结束? 而这时候? 会计算天灾间隔期的冬狩队就会出发? 在这些强大野兽最脆弱的时候将他们杀死,以它们的血肉满足部落中饥肠辘辘的同胞。
他们大多都会成功。人类的智慧和武器胜过野兽的本能,虽然肯定? 且会有大量勇士死去? 但愿意,且被允许参加冬狩的,大多都是魔化症已经到了晚期? 即便是龙的祝福也无法挽回的勇士。
再活下去? 他们的力量就会伤害到自己的亲人? 伤害到部落——部落不需要这样的勇士? 而勇士也不需要这样的自己。
所以在疯狂夺走自己最后的理智之前? 他们将会用这最后的力量作出贡献。
他们死得其所? 用最后的力量为家人提供了足以度过冬天乃至于未来一年的粮食。
但这一次不一样,联合了日暮之名下,超过七个大部落的老年职业者,日暮大酋长扫空了了永寂冰原中所有有威胁的魔物,甚至就连三条徘徊于冰雪中的银龙也不例外。
虽然杀死了超过三十位精锐勇士? 但最终? 这些整个埃安大陆恐怕都没剩下几只? 呼吸便可造成冰风暴的强大巨兽还是倒在了大酋长的巨斧之下? 它们的肉体被分解成碎块,一部分当场作为祭品献祭给了天上的龙,剩下来的一部分带回部落。
“这一次足够孩子们用了? 龙的祝福会持续几代人,我们的孩子将会在荒野的血肉滋养下壮大,成为比我们更强的勇士。”
队伍中,跟随在达洛特身后的一位中年勇士笑着说道,带起他脸上爪疤扭曲地皱起:“有了这么多猎物,部落今年不可能再死人。”
“从今年开始,再也不会了。”另一位白发苍苍,面容仿佛被冰雪冻住那般僵硬的老勇士也露出笑容,他拖拽着身后比自己大起码百倍的冰霜雪橇,嘴角一点一点翘起,语气带着期待:“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在龙的注视下,能活下来的他们肯定比我们更强。”
这话语带起队内一连串轻轻地笑声,在荒野,他们不能大声地笑,寒风,堆积的冰雪,危险的源能野兽都是威胁。但他们还是想笑,因为欣喜。
单单是一头北海中游曳的潮汐巨鲸,就足够所有部落吃上几个月,而这一次,他们带回了如山一般高的猎物,从巨鲸到巨龙,从白熊到毛象,应有尽有。
远方,部落的哨兵看见了那正在缓缓压来的阴影,他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荒原巨兽袭击,正打算吹哨戒备,但很快,他就察觉了这并非是巨兽,而是一支队伍,
所以,他便欣喜地传讯。
“冬狩队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带回来了好多好多猎物!”
“勇士们回来了!”
声音一次次复读,传递,很快,各大部落都知道了这一消息,即便是寒风凛冽,仍然有一个个黑点出现在白色的冰霜之上,他们汇聚成群,前往部落之外,迎接勇士们的归来。
“和过去一样,今日先祭祀龙,明日祭祀蛇和狼,然后分配猎获。”
面对迎接的人群,喧嚣的欢呼和赞美,达洛特的声音带着熊般的憨厚,他拍着自己盾牌一般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嘭嘭声,笑着大声道:“祭司们,去准备祭祀仪轨,我们带回了三头银龙的首级,这会让先祖为我们骄傲的!”
作为整个日暮部落集团,超过二十个大部落公认的大酋长,未来的天暮大可汗,达洛特的威严是绝对的,即便是祭司也听从他的号令,在民众们的欢呼中,祭司们恭敬地应和,便前往部落的中央处开始准备材料,构筑祭祀仪轨法阵。
而大酋长则是离开人群,前往了自家地窟所在的方向。
部落的本体位于山谷内部的洞窟大洞中,没有任何建筑能抵挡北境摧垮山脉的强风,达洛特走过通向家的甬道,在一阵弯弯绕绕后,来到了一处以兽皮隔绝了所有风的温暖地穴中。
而地穴中,一位没有了双腿和一只手的老人缓缓睁开眼,看向洞口的方向。
这位老人苍老到白发都脱落的差不多,脸上的皱纹也像是沟渠,枯黄的面色更是好似说明他命不久矣。
但是除此之外,他的额头上却有一个印记,这个印记朦朦胧胧,似乎像是一片离散的昏黄色云气,但它却能释放出薄暮一般的光芒,充斥整个地穴。
——这是赐福者的标识,可以为部族中勇士清除魔化症的症状,让疯狂的人重新得到理智的证明,只有最坚定的龙之祭司才能得到这份力量。
在进入地穴的瞬间,达洛特便感觉自己体内早就被压制下来的魔化症状又消减了不少,他来到已经睁开眼睛的残疾老者身侧,轻轻跪下,握住了对方仅存的一只手:“阿爸,你现在怎么样?”
“冬狩很成功,虽然有一百多位勇士永归雪原,但是我们带来了足够整个部落饱餐一年的猎物……即便勇士们南下,同胞们依然能活下来的食物!”
“……我很好。”
面对达洛特关心且带着自豪的话语,老人缓缓睁开眼,他早就接近枯朽的身体,就连两只眼睛都快要干瘪。
但是注视着儿子,这位龙祭司却仍然挣扎着抬起手,抚摸着对方比源能钢还要坚固数百倍的皮肤和肌肉,触碰自己孩子的脸颊。
他慈爱地笑道:“好啊,好啊,小达洛特长大了,可以带领同胞们吃饱了……”
“阿爸……”
呼唤了一声,达洛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瓶装有冰银色液体的玻璃瓶,里面有着寒冰和生命的精粹正在晃动,形成了一场小小的风暴。
“这是银龙的生命之血,我献祭了所有的蛋和它们的灵魂,里面有龙的生命。阿爸,喝了它,里面还有我的一部分血,可以让您也能承受!”
老人抬起眼皮,他注视着这瓶浓缩有一头银龙和所有龙蛋生命精华的生命精粹,然后缓缓笑道:“真好呀,这样一瓶精粹足以培养出一位强大的蛇之勇者了,大蛇会喜欢这份祭品的,祂会降下传承,千万不要浪费了。”
“阿爸!”跪在父亲的床边,达洛特不禁低声怒吼一声:“这是留给您的……”
“我快要归于虚无啦,我的孩子。”而老祭司只是微微摇头,他缓慢却坚决的推开了已经送到自己嘴边的龙之精粹:“覆世大蛇和噬世之狼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祂们都在龙之月上被禁锢着,可却已经能注视这片大地……达洛特,你知道的,我已经活了太久,一只脚已经踏入虚无的领域,一瓶银龙的血怎能起死回生呢?”
“虽然遗憾不能看见黄昏大龙归来,但能看见你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率领整个部族的勇士,我再也欣慰不过,可以安然离开了。”
老祭司慈爱的目光只存在了短时间,很快,他便疲惫地闭上了眼。
凛冬日暮部落中,有着三种祭司。
蛇祭司负责在地底挖掘巢穴,进行祭祀仪轨,建设部落抵御天灾。
狼祭司负责跟随勇士们狩猎战斗,施展强化术法,率队冲锋,袭击城市和军队,带来死亡与毁灭。
而龙祭司是最珍贵的,他们可以预言,祝福,令天灾改变方向,感应大地的脉络,挖掘部落需要的珍贵金属……最强大的龙祭司,可以得到黄昏大龙的祝福,用光芒净化勇士们心中的残忍暴虐,平复魔化症的症状。
覆世之蛇和噬世之狼都是黄昏大龙的从兽,是诸神时代就存在的古老天灾化身,代表的是代表的是‘荒芜之地’与‘永寂之冰’。
达洛特便是因为历年战斗的凶猛,得到了噬世之狼的传承,他的力量就相当于荒北冰原的天灾,甚至超越天灾之上。
“阿爸……”
察觉到自己父亲坚定的拒绝意志,即便早已知晓对方的身体状况,达洛特仍然想要让对方多活几年。
这位比移山暴熊还要强壮,能轻松猎杀荒原巨兽的勇士甚至眼眶都湿润了:“天日将熄,黄昏大龙马上就会归来,我多想让您也见到那么一幕啊……”
“孩子,我将归入虚无,正如同天日终将熄灭,我们需要面对我们的未来,坦然且无惧,与我们诞生时的紧张与嚎啕相反。”
轻轻说道,老祭司的声音仿佛已经不再从声带发出,而是一种缥缈的灵魂之音,黄昏色的光芒在洞穴中荡漾:“低劣的帝国人以为能凭借延霜关将我们挡在北方,凭借人口的优势战胜我们,但这只是错觉,我们只是示弱,储备力量,让和平和享受腐蚀那些军人。”
“等到南方和北方都被寒潮侵袭之时,胜利的便是我们。”
如此说着,他伸出手,一缕光芒被按在了达洛特的心口。
一股说不上温暖,但也不像是寒冷,就像是秋日夕阳的光没入大酋长的体内,令他感觉顿时精神一振,和巨龙战斗带来的些许暗伤迅速就被治愈,魔化症状也减轻了不少,甚至令他的力量有所增加。
天上,封印之月中的波动感应骤然清晰了无数倍。
但达洛特却强忍着泪水,他知道,这是阿爸用出最后一点大龙的力量为自己祝福了,他拒绝了苟活,而是顺从自己的心意,主动地归入了虚无。
“伤心吗,达洛特。如若想要哭,就大声的哭。”
最后的时刻,老人缓缓地说道,他的表情似乎是在笑:“忍耐又有什么意义呢,哭泣并不是伤口,我也不是敌人啊。”
“父亲……想看见你最真实的感情和样貌。”
“阿爸!”
感应到按在自己胸口的那只手开始失去脉搏和力量,强壮的男人握住了这只手,流出眼泪。
他大声哭泣的声音甚至传出了洞穴,令外面正在筹备给大蛇和狼仪轨的众多祭司和勇士都听见了,宛如风暴,又像是巨兽嘶吼的声音震荡大气,云层都微微晃动。
但没有人感到好笑,他们都单膝跪地,对着洞口的方向垂下头颅——龙祭司归入虚无了,这位带领整个部落跨过无数次寒灾的老人离开了他们,还能听见其他的抽泣声和哀伤的歌声。
想要哭,就可以哭,北境的男儿不以礼仪掩盖自己的情感。
当达洛特走出洞穴之时,他怀中抱着的正是父亲的身体,因为和荒原中的可怖巨兽以及与南方的帝国军人战斗,老人献祭了自己的肉体守护部落,抗击天灾,他残缺的肉身轻的就连一只大一点的冰原狼都不如。
抬起头,男人看向天空,阴郁的雪云翻滚着,就像是高悬于天上的厚重海浪,但灾境巅峰的视力能让他穿过漫天大雪和云层看见天穹之上的光辉,魔月和封印之月高悬于众星正中,闪烁着引动源能的光辉。
魔月光辉璀璨,但封印之月却是近乎漆黑的昏黄,静谧中带着可怖。
达洛特并没有被悲伤影响,大哭一场后,他已经恢复了正常。
明天给覆世之蛇的祭祀,很大可能会得到传承,他将会从凛冬日暮两大部落群中挑选出一位年轻人继承这份力量。
新的龙祭司也要准备遴选了,虽然黄昏之龙会选择最适合自己的祭司,但地上的人也需要做好准备才不会慌乱。
而后,他会引动天灾,去粉碎隔绝北境荒原和西北山脉的峡口,让凛冬日暮两大部落的力量彻底统合在一起,为即将到来的全面战争做好准备。
至于后日的龙之大祭,他将会献上那枚自天而降的初耀圣岩,以天日的碎片,作为黄昏大龙解封的前奏,挑起魔月的光华。
魔月对于北境之外的人而言,其实是获取力量的一种方式,多出的魔化者会被他们以特殊的方法缓解发作速度,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为部落而战。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日暮部落最强盛的时候。
一切都很清晰,谁也无法阻挡。
现在的延霜军和他们饱经风霜,甚至比部落中人还要能承受苦难的祖辈不同,这些已经成为割据军阀和新贵族的农民和勇者之子已经变身为新的恶龙,他们不是大龙的子民,蛇与狼之裔的对手。
只要想办法以最小的伤亡攻破那座天下第一的延霜雄关,黄昏的追随者便可携裹此势,席卷整片大地。
这本应该是高兴的事情,跃跃欲试的事情,噬世之狼的力量正在他的周身涌动,凝结成了一层又一层令光线都微微黯淡的冰霜,但达洛特的目光却依然悠远绵长,带着赤子一般的哀愁。
时光的幻影在眼前飞跃,强壮的男人看见了过去,他似乎看见天灾来袭,父亲献祭了自己左手守护部落的身影,他似乎看见了母亲撕开动脉,用温热的血液灌入自己喉咙的表情。
凛冽的寒风拍打在铁塔一般的身上,现在的达洛特已经不再畏惧这点风霜,但他仍然记得还是孩子的自己是如何痛苦地跟随着父母迁移,避开成群的冰原狼袭击。
风霜冻裂了血肉,耳朵一捏就像是冰块一样碎掉,那时的自己就连嘴唇和喉管都已经坏死,如果不是那时的龙祭司用自己的血为所有孩子恢复活力,现在的日暮大酋长恐怕早已死在了冰原的荒寂冻土之上。
如今,虽然身躯并不冰冷,可达洛特的心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刻都要冰冷。
在那个失去了耳朵和嘴唇,就连眼睛都难以看见星光的夜晚,年轻的孩子曾经绝望地想过活着是否毫无意义,他根本找不到生存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他诞生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忍耐苦难,疼痛,悲伤,绝望,然后不甘地死去的吗?
是亲人的血,母亲的血唤回了自己的意识,等到了祭司的献祭。达洛特那时以为自己的人生的意义就是为了亲人和部落而战,他发誓,并且做到了,他成为了部落中最强大的勇士,令父亲为之骄傲,哪怕是死于一次天灾的母亲想必也会欣慰。
可就在刚才,这意义失去了。
——不,意义从未存在过。
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将父亲的尸体放在祭坛之上,达洛特黑色的双眸平静了下来。
——虚无才是世间的真理。
生命诞生于世从来没有意义,没有任何人是为了任何事情诞生:孩子的诞生和孩子本身无关,只是父母的决定,而父母向上牵扯,追踪,一直到所有人先祖的诞生,也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诸神创造的结果而已。
那些远古的神祇自称是自己创造了他们,但却什么都不说,就这样放手不管,任由他们的孩子承担苦难。
这就是世界的本质,万物的本质——一个不好听的真理。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物,是必须出现的。倒不如说,存在根本就是一个意外,没有丝毫意义。
但有无意义根本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自己想要做什么,而不是成天傻子一样地思考做什么有什么意义。
达洛特此时凝视着父亲的遗容,他的脑海中闪动着一个个片段:还是孩子的自己呆在冰海旁看着父亲钓上一整天的鱼;还是年轻人的自己在祭祀大舞时看着塔娜在冰雪上起舞,她的容貌宛如冰霜的精灵,而自己笑的像是一个傻子;他在第一次狩猎后突如其来地想要昂首高歌,在猎物的尸体上大声歌唱,吓坏了身旁的同胞战友。
这些事情都没有意义,什么价值都没有,甚至和傻逼似的,但是他想这么做。
生命的诞生毫无意义,但是却赋予了生命最崇高的力量:想。
人不可以去做许多事,但是人总是可以去想,去尝试做,即便失败也不妨碍这一点。
只有人被打击了,自己都承认自己失败了,不再想了。
‘想’才会停止。
“那些帝国佬,南方的人类也很辛苦,普通人只是贵族佬的庄稼,每年都会收割,而魔化者人被当成柴火烧,所以他们才有巨大的移动都市,才有温暖的火光。“
达洛特低声喃喃,他注视着祭坛上燃起火焰,瞬间就将父亲的干瘪的似乎没有水分的尸体点燃。
火光中,这位勇士握紧了拳头:“我们北境人不烧兄弟姐妹,也不剥削同胞,我们活下来就靠自己。”
“他们把我们锁在北境,指望天灾和野兽消灭我们,但这只是磨砺我们的爪牙,让我们知晓这个丑恶世界的本质,坚定信念。”
达洛特看见父亲的尸体在火焰中化作飞灰,只剩下一团小小的黄昏之光凝结成的印记,散发着静谧的微光。一旁的蛇祭司和狼祭司恭敬地上前,将这印记收入匣内。
虽然龙祭司归于虚无,但是他们的力量还可以蛊惑那些帝国人,让黄昏大龙的力量传遍整个世界。
注视着这一幕,男人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他似乎听见了父亲在自己第一次狩猎时,在雪原中对自己问的话。
他听见父亲的言语。
“达洛特,你是黄昏之龙的子民,狼与蛇的后裔!“
“你想要做什么?”
那时还有着两条腿,也并不那么苍老的父亲大声地询问——这是传统,也是誓言,证明一个北境人有了自己的信念,并会为了这个信念去杀死其他的生命,夺取他们的血肉活下去,来达成这一信念。
这就是所有北境人在苦难中不断询问自己的问题,令自己可以坚定活下去,承受一切痛苦和绝望,冰寒与霜风的理由。
也是所有黄昏之龙子民,之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自杀回归虚无的原因。
而现在,达洛特抬起头,他注视着父亲尸体燃尽后的灰漂入空中,被北境的冰霜吹飞,洒遍整个荒原。
浑厚的声音,仿佛震荡着峡谷与山岳。
“我想要……毁灭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
魔月光辉璀璨,普照世间。
大地的另一侧,初耀舰正在旷野上飞驰。
两个月亮悬挂在夜空中,朦朦胧胧的月光宛如迷雾,落在大地之上。
舰桥处,刚刚将手中的燃薪神木安置在水晶柜中,放在大厅内让所有人都能自由感悟的苏昼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他皱眉道:“魔月的光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最近无论什么光都不太对劲——你忘记了吗?圣日最近也闪烁了好几次,亮度也的确都微微下降了。】
燧光大师站在一旁,他注视着这价值起码几百亿帝国币,甚至是无价之宝的盖世珍奇,不禁赞叹地点头:【比起那个,我可真没想到罗泽利亚那吝啬鬼会把它白送给你。】
“不是白送。”苏昼提示:“我要去东海那边大闹一场,为他的海滨之都打掩护——这可不是轻松的活计,可麻烦了。”
“但我感觉你在跃跃欲试。”舰长座上的银妖精却毫不犹豫地指出了苏昼口中的矛盾之处:“哪怕是那个装嫩的老头不要求你这么做,你也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比起这个……斯维特雷教授,难道说,这个世界的过去,真的有一颗原初的大树吗?”
说到一半,拂晓的语气就从无情揭穿变得充满疑惑,这位从诸神时代后的妖精时代一直存在至今的银妖精表情露出了不解:“我明明记得只有精灵才有他们的大树,其他族人是不可能学会这种类似的种植技术的!”
她凝视着眼前宛如火焰般燃烧的翠绿生机,不禁轻声道:“总之,我居然从不知道这点……匪夷所思!”
“当然存在,而你们不知道世界树这件事,反而让我开始怀疑其妖精文明之前的诸神了。”
苏昼的语气也充满不明所以,他眉头微皱地凝视着眼前仿佛燃烧着的神木枝干:“不管怎么说,在‘这个’世界,生命绝无可能忘记世界树才对。”
但很显然,除却拂晓稍微有点印象外,无论是燧光,还是塞涅卡,伽沙和洛亚这样的孩子,在亲眼看过燃薪神木后,都仅仅是感觉‘熟悉亲切’,而没有任何本能上的悸动。
虽然苏昼也知道,这一切过去了起码八万年以上,血脉中的记忆再怎么浓厚,大概也会被封存。
不过,就仅仅是放在这里,燃薪神木便可以给整个初耀舰上的人给予大量感悟和修行体会。
所有修行了轮转不朽法的孩子,只需要每天呆在燃薪神木旁一小时,就可以数倍地增加修行速度,不朽叶不死根的成长速度更是加速——这对孩子而言就是极限,而苏昼可以二十四小时无间地承受,燃薪神木带来的生机和浓厚且玄奥的源能波动也能对他产生相当的好处,让他大量接触世界树相关的气息和传承。
虽然被雅拉调侃为连体婴,但大道树和世界树的道的确有相当的不同,且非常互补。
苏昼平日见过的神木,修行的传承,绝大部分都是大道树,这次恰好从对方身上学学!
燃薪神木的力量之有效,甚至就连拂晓,都感觉自己精神通明,因为长久沉睡带来地些许不安和错位感,也在神木的气息下得到修复,逐渐痊愈。
“哪怕是智慧树的慧光都没这么有用……这颗世界树的巅峰力量,恐怕不在天帝之下啊,就这么一小截树枝残片,便能让现在的我都颇有收获。”
微微点头,苏昼已经将每日带领学生在燃薪神木前冥想一小时写入了每日教学计划——有了这玩意,希光结社的孩子们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尤其是苏昼设计的100级成神法,以日活,签到,升级,免费福利包作为诱惑,这些孩子当然也就对修行充满期待。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除却一位颇为苦恼的炼金术师。
【看来机械之躯,也是有缺陷的啊。】
紧紧盯着眼前的燃薪神木,燧光大师在琢磨了半宿后,依然没有任何感应和发现,这顿时令他发出了颇为失望的声音:【果然,现在的我,并不能算是正常的生命吗?】
【根本就没办法模仿神木的形态和力量。】
闻言,苏昼顿时便侧过头,看向已经重新有了血肉伪装,看上去像是一个中年人类的燧光大师。
“机械之躯,就不能神木?”
他啧啧两声,然后便走上前,摇着食指道:“你这是在小看谁?是你的智慧,还是神木的力量?”
“神木连战舰都可以是,怎么可能会连机械之躯都无法兼容!”
如此说道,在燧光大师怔然的目光下,苏昼用理所当然地语气道:“只是你走上了歧路,你打算让自己的机械身躯模仿神木——何其愚蠢,为何要模仿?机械本身就是神木的一种!”
【……啊?】
燧光大师露出的表情难以言喻,大概是三分困惑三分茫然三分混乱和九十一分的‘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这样的表情。
但苏昼并不以为意,他只是对神木的本质掌握的太深,超越了这些俗人的想象而已,男人毫无犹豫地伸出手,汇聚源能向燧光示范:“你瞧。”
话音刚落,一缕源能便开始演变成种种诸多不同的形态,大气中开始传出隐隐的雷鸣和风的呼啸,火焰燃烧的声音与潮涌之声同时响起。
在燧光下意识地聚焦目光的同时,苏昼的手中,那一缕源能化作了一株小小的树苗,它有着火焰的叶子,雷霆绽放的枝干,水流传输着源能,在雷电的作用下分解氢氧燃烧,而狂风令一切运动起来,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而在之后,泥土和金属凝聚成了坚硬的外壳,将这一切裸露的源能结构笼罩起来,并且加入了这些源能的运转系统。
登时,一股勃勃生机便浮现在苏昼的掌心:一颗全新的灵植精魂就这样被苏昼塑造成型,只需要找一株差不多可以容纳它的植物,全新的灵植便诞生了。
从头到尾,苏昼利用了超过其八种完全不同的能量,固态,液态,气态和等离子态的材料,其中也包括金属。
展示完这一切的苏昼收回了掌,将这一缕精魂收回体内。
男人对着目瞪口呆的燧光笑着道:“你想要模仿?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神木’的本质就是生命的一种特殊升华,你已经是生命了,还能怎么模仿?就模仿表面上最不重要的树木形状吗?”
“你需要做的,其实是学习神木的能量循环,然后让自己体内也充满了神木中最优化的源能结构,机械之躯也可以办到。”
【可是……不是一直都在说神木吗?】
燧光此刻感觉分外不解,哪怕是一旁的拂晓也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打算聆听这次说服:【这一点也不神木啊……】
“神木的概念又是谁定义的?”
对此,苏昼不禁侧过头反驳,他摇头道:“你就不能成为这个世界的第一颗机械神木吗?”
“归根结底,生物的分类本来就是我们的一己之见,一种片面的偏见……神木岂是如此复杂之物?作为万物之基,缔造世界的世界树,怎么可能会被世界之内人类设定的定义拘束?”
“金属的叶子,银色的花,一样可以绽开!”
此刻,听着苏昼听上去像是胡说八道,实际上却异常符合事实的言语,燧光在有些恍然大悟之余,却不知为何,想起了一个人。
那是,位于挂画和逐光教团图册中的圣者……逐光圣者的身影。
同样博学,同样言语诙谐,同样思维简单,同样对所有人都心怀善意。
【斯维特雷教授……在博学方面,当真胜过我许多。】
明白这点后,他不禁轻叹一口气,然后振奋起了精神:【这恰好也就是我留在初耀舰的原因。】
但是,就在燧光大师打算重振精神,再次以另外一种视角,去体验世界树的奥秘时。
突然地,舰外闪过一道极其明亮的光华。
“怎么?”
最开始苏昼还以为是雷电,但是他稍微感应了一下,便立刻眉头急皱:“”天灾?有人攻击?这似乎是直接朝着我们来的?”
但这个猜测也是错误的。
“不对!这就是天灾!”
很快流察觉到无论是什么人,都不可能在荒原中搞出这种大阵仗。
苏昼快步走到窗边,他抬起头,看向天空上的双月。
魔月悬挂于夜空当中,无需群星陪衬,单单它一体便已熠熠生辉,从内向外散发着闪耀的光焰。
但是,魔月原本银白,乳黄色的光晕,此刻却正在一点一点,以缓慢但不可阻止的方法,转换成一缕猩红的红光。
原本圣洁祥和的月亮,此刻染上了一层阴暗可怖的光芒。
漆黑的暗夜中,横亘于天空之间的璀璨星河光辉全部被夺取。
【这,这是?!】
看见这一幕,燧光当场一愣,他的影子被光芒拉的很长,然后倒吸一口凉气:【魔月!魔月已经要开始了!】
【血月之光即将侵袭世间……诸位,好记得带好防御措施!不然的话,没有魔化病的会得魔化病,得了魔化病的……等于在死亡的大道上狂奔!】
“所有孩子,全部都回自己房间!不得到允许不能出来,由我亲自转送晚餐!”
苏昼喝令道,自己却没有打算走。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魔月爆发,此刻只能凝视着窗外正在逐渐转换为血红的月亮,目光愈发明亮。
月球……理论上的源能增幅器,它的实体目前完全不明,但每一次爆发,都会带起可怖的全民魔力浪潮,
数以万计的出生者将会出生在之始便被魔化感染,至此踏上了艰难得命运轨迹。
苏昼此刻没有呆在初耀舰内,他直接让拂晓为自己开了一扇方便的门,在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舰身甲板之上,可以更加真切地观察情报。
男人抬起头,看向红月所在。
他敏锐地感应到了,位于战舰内部的燃薪神木中,传来了一阵阵微弱无比,除却他外,哪怕是其他天仙都未必能感应到的共鸣。
那是因为大道之树的气息留在身上,这才导致的极低频率的共鸣!
“果不其然,世界树和这个世界的太阳以及月亮都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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