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娘子举杯敬酒,明明一脸嫩相,却故作大人姿态,倒是让在座男宾觉得可爱至极,纷纷举杯响应。
凤儿酒杯刚要碰到嘴边,忽然把杯子一扔,身子往后一退,嘴里大叫着“虫子虫子!杯里有虫子!”正当男人们都要来哄她时候,她又“呀!”的大叫一声。
“书!书!酒都洒到书上了!玉玫快拿东西来擦呀快!”
那群男人仿佛瞬间忘了凤儿存在,一个个冲着书本就来,七手八脚去查验那书有无损坏,甚至把凤儿都挤到一旁。
即便来蝶园这声色场所玩乐,读书人到底还是读书人,花魁代代更替一只虫子吓不死,绝版书籍坏了可就再没处寻。
凤儿深吸一口气,朝着确定好的身上目光源头方向猛一转身,正对上角落处,那双隐藏在人群中盯了她许多天的眼睛。
四目相对时,那双眼睛有一刹那闪烁,又转瞬回归平静,平静还中多了些许其它,有惊讶,有不解,有慌乱,甚至有一丝赞许。
眼睛的主人,凤儿也终于看清楚他的模样。
白得几乎和公子不相上下的肤色,唇似桃花四瓣,鼻若悬胆一枚,最让凤儿惊讶的是他的眼睛,竟是和自己一样的孔雀黑瞳,锋眉入鬓,眼下一颗泪痣长得不偏不倚,嘴角轻抽抽一笑,带出一股子难辨雌雄的妖邪气。身量不及成年男子厚实,多少有些纤瘦,一身接近玄色的衣袍,看着不是大岳人服饰的样式,身边还带着侍从,低头看不清样貌,也同他穿一色衣裳。
凤儿心里似松了口气,原以为他是相貌不登大雅之堂所以才躲闪窥伺,不想是一清新俊逸的冠玉青年,此时她还保持着警惕,心想这般出挑模样的人,怎会这么多天无人现,她着意找寻也无果呢?
这些疑问,凤儿决定直接问他。
唤了锦哥儿过来帮忙招呼一桌子忙着心疼书本的书橱子,示意玉玫过去请那孔雀眼男子,自己给他个略带挑衅的嫣然笑脸,飘飘转身回了栖梦楼。
锦哥儿来不及问怎么回事,凤儿便已离开,他只能循着她刚才视线查找,一眼便看见玉玫对着一个玄衣清俊男子做了个“请”的手势,心头一揪,一种本能的紧张冲进脑海,心里出跟凤儿相同的疑问:“这样漂亮模样的客人,我不可能毫无印象,他是哪里来的?是什么身份?为何凤儿主动相邀?她一向是守株待兔?影七不在,也不知哪个影士看着凤儿,我要不要去告诉夫人和润姨?……”
一连串疑问还没得解,桌上宾客却因为一本古籍起了争执,锦哥儿即便无奈,也只能先去劝架,帮凤儿收拾烂摊子。
凤儿在房里晃荡着腿,怀里抚着客人送的那只狮子猫,嘴里哼哼着小调,那眼睛主人由玉玫领进屋,她也没停。
那人也不说话,默默在她面前坐下,等凤儿一曲哼哼完,猫咪也不知被什么勾去,蹭一下跑了,他才慢慢开口。
“听那婢女说,在下是第一个被花魁娘子主动邀请一会的人,如此看来,在下运气甚好,回头庙会还需上香谢佛祖庇佑。”
他声音轻快嘹亮,仿佛还有些少年音色,凤儿听着觉得心都跟着亮灯。听他说完,才想起这的确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客人会面,没经过母亲,没经过夫人,公子也不在,她这次主动,实在鬼使神差。
但该问的她可没忘了问。
“这位哥哥盯了我这么多天,我总得拿出些态度来,才不枉费你这些曰废的眼力不是。”
说完她两手托腮,冲他眨巴着琉璃孔雀目,甜甜一笑道。
“你是东燕国人。”
男子眼光一闪,面露悦色:“被姑娘听出来了,看来我这大岳官话还需再勤加练习才是。在下见姑娘还小着,不知今年青春几何?”
“过了十六没几月,敢问哥哥……?”
“不才痴长你四岁。”
“那叫哥哥没错了。”
男子仰头爽朗一笑,一排白亮门牙直反光:“那自然是哥哥,难不成在下面貌长得像叔叔?”
“还不知哥哥名号。”
“不懂。”
凤儿一愣,不懂?东燕和大岳只是口音有异而已,不至于听不懂吧,就问他:“哪里不懂?”
男子掩口一笑说:“不是不懂,是在下名‘不懂’,免贵姓谢。”
凤儿房里开始嬉笑声不断,锦哥儿总算忙完了那拨客人,飞也似奔到楼上,玉玫见他奔来,摇摇头示意:等下再说。
没办法,锦哥儿只能等,他在玉玫身旁与她一起候着,直到半个多时辰过去,凤儿像铃铛一样笑着把那男子送出来,让玉玫带领着下楼,他才得空挤进凤儿房里,抓着她开始盘问。
“你、你怎能不请示润姨就邀客人进房?”
凤儿不以为然:“娘也从没说不许我请啊。”
锦哥儿一时语塞,但仍紧抓着问:“那、那他是何人?你可问清楚了?”
见锦哥儿紧张成这样,凤儿忙把他拉到凳子上坐好,又给他倒茶,可锦哥儿哪有心思喝。
“锦哥哥你别紧张好嘛,他是个东燕的骆驼贩子,今年二十整,他名字好有趣哦,叫‘谢不懂’,你说哪有爹娘给孩子取名叫 不懂’的呀哈哈哈……”
锦哥儿本就拧起的眉头更紧了,刚要入口的茶也不喝了,茶盏在案上“啪”的一声,嘴里略带气恼说道:“贩骆驼的哪个身上没有腥膻味,哪个不是穿着窄袖靴筒,怎能像他那样宽袖大敞的?贩骆驼常年奔走塞外,哪个不是黑粗脸膛,怎能像他似的细皮嫩内?润姨确实也没说不许你擅自请客进房,可你总该知道自己什么身份,你这屋里藏着什么!”
这劈头盖脸一通数落,倒让凤儿如醍醐灌顶。
对啊,锦哥儿说的这些,她不该想不到,即便不知骆驼贩子身上什么味道,她也总该知道诡谍书已经被母亲转移到她的屋里。
锦哥儿觉自己口气哽了些,忙缓过来气息,伸手摸摸她鬓:“对不起,我是太过于担心你,也觉得那人着实可疑,如此样貌显眼的人在欢喜厅坐着,我却从未觉他所在。”
品品锦哥儿的话,凤儿脑子也从刚才谢不懂给她讲的东燕趣闻里逃了出来。
是啊,这人是挺怪的,她明明牢记母亲让她多长心眼的嘱咐,却在看着他那双与自己同款眼睛的时候,什么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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