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之源老老实实撅在宫里,哪儿也没去,也哪都去不了。
那日他被胡之洵叫去,听那几位老臣叨咕好半天拿下云梦里的办法,皆未被采纳。并非胡之洵挑剔,而是真不合适,比如艾峥提议以武力强夺,连胡之源听着都觉甚不靠谱,偏公孙太傅认为此法或许可行。
这老头老糊涂了?
胡之源不禁犯嘀咕。他虽生在安定年月,未经历当年两国之争,可关于那段血雨腥风的过去,赠他谍文的老先生与他讲过不少。占下云梦里,势必影响到东燕,他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眼下刚太平不足二十年,大岳虽敢称强,然东燕也势均力敌,甚至国力有赶超之势,大岳尚无主,东燕擎帝却正值壮年且深得民心,这时候出兵强行攻占,绝无胜算。
公孙太傅见胡之洵未置可否,转脸对胡之源道:“四殿下一直安安静静,不知此事您有何好主意?”
好主意倒有,但那是胡之源给自己保命用的,他可不想拱手让人。
他摆出惯用的一脸无知,指指脖子,“太傅您瞧,本王像是能有好主意的样子吗?您几位老臣的想法,本王听着都挺好的。本王只管听大哥吩咐行事,至于动脑子的事,半点能耐皆无。”
他自认示弱耍赖能扔开烫手山芋,不料公孙太傅这一问倒点了胡之洵一下。Ⓕцωēиωáиℊ.ℂΘм(fuwenwang.com)
“四弟与娜沐公主相处可还融洽?”
胡之源一怔,随口答:“还行吧。”
“还行是多行?”
“弟弟没听明白,还请大哥明示。”
胡之洵瞧瞧艾峥,哼笑声道:“倘若真出兵争地,北戎铁骑可为我大岳所用,助一臂之力?”
胡之源紧张得竹颈撑里都是汗,飞快过遍脑,“五成可行,五成不行。可行是北戎已向大岳示低,公主都嫁过来了,借他几个兵总该不难吧。至于不行之处,艾将军应该知道呀。”
总算把话头撇出去了!
到底是武将,就是比满肚子弯弯绕的文臣好套路,艾峥回答得老老实实。
“北戎多是草原沙地,天高气薄,气候干燥,他们的人擅长平地作战,靠凶猛无畏制胜。然而云梦里四周皆山地盆沼,气候夏季湿热闷潮,冬日湿冷彻骨,山中常年大雾,是否有瘴气仍未可知,北戎人未必能应付得来。”
胡之源也是这么想的。他听妹儿说起过,娜沐来大岳是上吐下泻一路,使臣初到时也一副丢了半条命的样子,吃了多少顿宴席就吃了多少顿药。连能掐死豹子的女武神也难敌水土不服,能借来的兵估摸也好不哪儿去。
听艾峥说完,胡之洵犹豫了,沉吟片晌后自语道:“唉,可惜艾成萧今日不在,不知他有何看法。”
他这番话点醒了胡之源,猛地想起艾成萧曾说愿看在凤儿面子上站到他这边。时不我待,他是时候先下手为强,把这员猛将揽到自己身后,免得拖久了,胡之洵想出什么招数,或艾峥以血脉亲情夹裹,逼他站过去。
本就脖子上有东西捆着,这下胡之洵又给他上一道枷。
还有一件事也需即刻安排。
胡之洵已想到借用北戎兵力,虽然眼下五成不行,但难保他想不出好点子时他硬选此法。必须在此之前让娜沐彻底归心于自己,达到他不开口,娜沐便不出力,大岳借不来一兵一卒的程度。
想来容易,做起来难。
回月鹿宫途中胡之源脑子里熬开了锅。
成亲至今,俩人关系虽有缓和,可完全称不上和睦。娜沐先前的表态,他颇为感动,却仍没自信让她言听计从,让为自己去对抗大哥和一众朝臣,他心里更没底。
解决办法就一个,好好与她相处,给她想要的一切,而她想要什么呢?
啊……是后嗣。
一想这事胡之源就卵囊腰眼直酸,拐带脖子跟着疼。摸摸竹颈撑,他忽然想起凤儿。他们同日受伤,拆身上固定物也是同日,他与医官说好当日到他府上去拆,这样二人便又能见面。
见面前的日子,他好好陪陪娜沐。
月狐宫雨云凝结时,辣鱼馆里的艾成萧脸色也不大好看。
吴风婷以为偶遇凤儿使他尴尬,浅笑盈盈问道:“将军是吃不惯辣味吗?”
艾成萧忙夹一块辣子进嘴,“没有,我去过东燕,这味儿我吃得惯,地道得很。”
“那为何将军看起来兴致不高?可是因妾身自作主张邀凤姑娘母女?”
艾成萧笑笑摇头,“自然不是。婷婷这么大方懂事,我怎会因此不快,心里赞着呢,怪我嘴笨不会说罢了,你别多想。”
说着他夹一大块辣鱼,挑净了刺喂到她嘴边。看她大口嚼着,不似往日用饭那样彬彬有礼,便歪头盯着她。
“妾身脸上沾了汤汁?”
“没有,你今日吃得好香啊,有点燕子吃饭的架势。看来这家店的菜合你胃口,以后要常来。”
吴风婷笑靥腼腆,“是很合胃口,最近不知怎的,很是馋辣味。前日赵副将给燕子带来他娘子做的麻辣猪肝,妾身还腆脸去讨了两片吃。”
她成功把艾成萧逗得放声笑了,可没过一会儿,那张笑脸又渐收回去。吴风婷察觉他变化,放下筷子,静静看着他。
艾成萧踟躇片刻后,环视下四周,凑了近了些又压低声音说:“多谢你嘴馋,不然今日我没有理由出来,人定在府里,也没理由推脱大殿下的召见。”
吴风婷错愕,小声问:“将军怎知大殿下今日会召见?”
又一阵踟躇,艾成萧狠咽口唾沫。
“怕你担心,有些事一直瞒着你。大殿下老早便拉拢我,当时先帝仍在,我只为君所命,他不敢多有动作。如今皇位虚悬,大殿下要占云梦里以登皇位,必然身后需要精兵强将助力。先帝已逝,他不再有忌惮,曾经是拉拢或利诱,如今怕要换了招数,比如强逼或胁迫。”
暄帝宾天后,艾成萧怕生乱,安插眼线在几位重臣身边监视其一举一动。胡之洵今日召见消息刚传到几位大臣府上,艾成萧这头便得到信报,正想着如何遁身,吴风婷便问能否让厨娘在菜里多放些辣子。于是他借着她馋辣由头,躲了出去。
“婷婷,我也是担心你害怕。”
吴风婷倒淡然一笑。
“将军怎么忘了,先父是国相爷。朝堂种种,妾身和兄长当故事从小听到大。妾身经历过先丧父后抄家,在百刑司服过苦役,又沦为军妓,轻易不再怕什么。不过将军说得也没错,妾身是怕,怕朝堂争斗牵连到您。”
艾成萧听完,嘴角紧抿了抿,眼神暗了又暗,一口饮尽杯中烈酒,嘶哈声道:“身居庙堂,难择其身,我躲得了今日,未必能躲掉明日,这是注定的,然你何辜?”
吴风婷斟满两杯酒,举杯对他。
“如君身上尘,与君共纷纭”。
大手握拳又松开,艾成萧与她撞声清脆,举过头顶,仰头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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