艿哈莱露出了一个兴味索然的神情,她一点也不相信亚历克斯和精灵的鬼话,说什么他们是在亚速尔群岛才第一次见了面——这两个人必然有着密切的联系,毕竟连恒定了活化术的魔法用具都能共用——她瞥了一眼那条灵活如同毒蛇的绳子,不,不仅仅是在动作上的敏捷,她怀疑这条绳索可能已经有了人类一般的灵智,这种情况就算是她也只是听说过,因为除了巨大的魔力之外还需要漫长的时间。
伊尔妲已经将绳索交还到亚历克斯手上,银色的绳索慢吞吞地在吟游诗人的手臂上绕了两圈,就垂了下来,慢慢地摇晃着端头,一点也看不出与普通绳索的不同。
“如果可以......”
“不可以。”亚历克斯冷淡地答道,伊尔妲顿时卡住了——这根绳索曾经属于密林之王凯瑞本的挚友,一个巫妖,但也是精灵的导师与指引者,他在伊尔妲还很小的时候难得地在银冠密林驻留了很久,在伊尔妲的印象中,他是个性情温和的好人,尤其是对她,有着十足的耐心——伊尔妲的剑术与星盘棋都是他教导的。
伊尔妲知道他对她的不同来自于她的名字,被她继承了名字的那位女性精灵,在她成年的第一次游历前就知道了,这很重要,因为除了那位之外,每个与亡灵相关的存在都可以说是精灵的敌人。
伊尔妲开始第二次游历前那位就很少在银冠密林或是精灵们的面前出现了,连同曾被他带在身边的弟子撒利尔。
伊尔妲很想念他们。
她醒来的时候,一见到这根绳索就觉得亲切,而它也还记得伊尔妲——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绳索给伊尔妲的印象就像是一个顽皮的长辈,并且乐于与小辈一起分享秘密与乐趣,他们在密林中漫步,在星光河上翱翔,替水獭打捞掉进了树洞的幼崽,这些见到伊尔妲它也很高兴,就算没有亚历克斯的命令,绳索也不会看着伊尔妲落入险境。
但在艿哈莱的眼中,这种默契刺眼得很,她觉得这两个家伙愚弄了所有人,包括她,但她随即就将这种情绪很好地掩藏了起来,众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她占据优势,毕竟她是玛罗吉阿芙拉的主任牧师,一旦发生冲突,她有信心大部分人会站在她这边,但见鬼的现在只有他们,精灵和明显对她十分冷漠的吟游诗人,她的魅力对他来说似乎从没存在过。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艿哈莱问道。假装没注意到那根银色的活化绳又举起了端头,像是不赞同似的摇着头,亚历克斯当然觉察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绳索往后轻轻地推了推——绳索的原主人把它交给亚历克斯的时候说过,这根绳索的寿命可能要比萨利埃里家族还要长些,已经具备了最初的意识,也就是说有了灵魂,他也从未把它看做“它”。
绳索慢吞吞地回到了亚历克斯的袖子里。
亚历克斯这才有时间仔细观望周围的情况,他原先以为自己是被水流裹挟到这里,然后被石笋与钟乳石卡住的,但现在他发现事实上他是被“安放”在那个缝隙里的,至于艿哈莱之前的行为......他不确定是不是在诱惑他,又或是想要乘机做些什么,与那个“亚历克斯”相比,亚历克斯作为男性,经历并不匮乏,他可以感觉到艿哈莱对他没有多少真心实意。
但作为一个“爱情与婚姻”之神的牧师,她如此作为似乎也没什么值得责备的地方。
从一个可以说是“无神”的世界来到了这个几乎所有的一切都被神明掌控着的地方,亚历克斯所要学***一件事情就是如何习惯这种崭新且巨大的威胁,他采用了一个简单的方法,就是将这些神明看做一群握有最先进的技术与武器的蓝血怪物。
二十世纪的昂撒人看那些还在使用石头刀子,用树枝摩擦起火,甚至用绳结记事的野蛮人,大概就和这些神明俯视凡人的感觉差不多,不,应该更胜一筹,因为一个野蛮人可以通过学习来攀升到与现代人相近的地位,但这个世界不同,它依然具有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存在,这份存在彻底地割裂了凡人与天赋者,天赋者与神明之间的链接。
哪怕他听说过有凡人晋升为神明,但过程中依然无法摆脱非凡力量的影响,归根结底,他们是先脱离了凡人的身份,才能一跃而与曾经敬仰的存在并肩。
所以神明的牧师、祭司与眷属,以及使用了其他称呼的追随者,则一概被亚历克斯归纳为这些把持着权柄与武力的“上位者”的暴力武器,既然是暴力武器,他们就不会如常人那样拥有过多的自我意识,这种人亚历克斯在萨利埃里家族中看到过很多,像是士兵、警察和家族中的打手几乎都是如此,你会发现他们之中没有多少聪明人,即便是聪明人,也往往会无意识地被套在规则的模具里,他们的思考模式与行为,都受到了职业的强烈桎梏。
何况他们的主人还是神明,即便不是无所不知,对这些“下属”的掌控只有比血肉之躯的凡人更精细,更正确。
他不会和一些天真的人那样以为艿哈莱这个主任牧师会真的对自己一见钟情,牧师对他感兴趣,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是有价值的,价值在于精灵对他的关切,还有他本身的力量。
亚历克斯收回投注在牧师身上的思绪,“是什么?”他看到精灵身上有战斗过的痕迹,“两只落单的掘地虫。”伊尔妲说。
掘地虫是集群生物,它们突然销声匿迹显然是因为这里被那棵巨大的腐殖树侵占了,但喀斯特地形的特殊之处就在于极端的古怪与多变,简单地形容一下类似于多孔的奶酪,大大小小,层层叠叠,你永远不知道你所在的地方距离另一个空间有多远,间隔有多厚,腐殖树的树根虽然繁茂,也免不了有一两只漏网之鱼。
“可能还有其他生物,”精灵说,展示藏在上臂的一道痕迹:“我不确定,可能也是地下怪物的一种,它们在窥视我们。”
亚历克斯注视着那道痕迹,看上去像是某种无壳的软体动物分泌出的液体,“我们试试去问问它们吧。”希望不是又一种无法交流的生物。
伊尔妲轻而易举(哪怕是在黑暗中)地指出了那些怪物逃走的位置,那是一个半塌陷的洞穴,“有水流和风的气息。”她说,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了一会:“还有一样的气味。”
之前他们已经观察过他们所在的地方,这里是个较大的“孔洞”,亚历克斯破坏的“间隔”引来了沉积的地下水,它破坏了更多的屏障,将他们的队伍撕裂,与那些被水流带动的石子一样,他们搁浅在某个地方——也就是这个空穴,然后伊尔妲与掘地虫战斗的地方则要更往下,连通着一条地下河流也很合情合理——也许之前的水流正是流泻到那里去的。
火把、蜡烛早已不知去向,能够带来光明的除了魔法,就只有他们三人各自的氟石饰物,亚历克斯与伊尔妲身上两枚成对的别针,还有艿哈莱胸前的挂坠,氟石之所以深受人们与非人的青睐就因为它是一种无需魔力,无需燃料也能在黑暗中带来光明的矿物,也不畏惧火焰焚烧,水流浸润,唯一的缺憾就是它并不能将自身的光发散到更远的地方,别针和挂坠都只能保证他们身边三尺见方的地方是清晰可见的,再往远处看就是一片柔和的黑暗。
亚历克斯向伊尔妲点了点头,精灵向后退去,掩去氟石的光亮,牧师紧跟着照做,亚历克斯也将别针反着别进斗篷,而后他施放了一个戏法,一连串可爱的小光球摇摇晃晃地从他的手指尖冒出来,向黑暗中飞去,保证敌人的攻击不至于先落到他们之中的某个人身上。
伊尔妲慢了艿哈莱一步,走在了队伍的最后方,精灵并不怎么在意这个位置带来的危险性,甚至觉得恰合心意,她虽然在精灵中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但近百年的成长期与密林中的“万维林”注定了她能够获得等同于人类几代,几十代方能积累得知识——她在走入这个洞穴之前就仿佛瞥见了一个符号,走进洞穴后在墙壁上看到的东西更佐证了她的猜想。
“是地底蛙人。”
“是地底蛙人。”
两个声音几乎同时在艿哈莱的身前身后响起,艿哈莱翻了一个白眼。
这条甬道让人类和精灵来看,还是有些狭窄的,但如果换做只有普通人类三分之二甚至二分之一的地底蛙人,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宽敞,精灵将氟石别针移向墙壁,在斑驳的墙壁上可以看到一只巨蛙,巨蛙的肚子被描绘的异常巨大,几乎是头和四肢的好几十倍,以至于垂下的头部看上去像是一个大圆球上的黑点,四肢则像是弯曲的稀疏毛发。
在圆球上密布着鼓起的水疱,黑点上的眼睛虽然小到几乎看不见,但依然可以分辨得出它们是闭合着的,巨蛙脚下环绕着一群直立的蛙人,它们手舞足蹈,奉上祭品——也就是不幸的动物和人类,这些祭品的身体都完好无缺,但皮肤和毛发都被画成了暗红色,污血流淌,表明他们都是被毒死的。
“腐烂、毒药与嗜睡。”艿哈莱说,“确实是拉曼妥思。”拉曼妥思的模样是只巨蛙,并且时常处于昏睡之中,祂身上的脓疱满含剧毒。
这个名字实在很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一种糖果,亚历克斯把它记住。他略微思考了一会,从神职与圣名上来看,这个拉曼妥思很显然不是那种和善可亲的神祇,但如果这里的地底蛙人达到了一定的规模,他们也许可以更简单地找到线索,当然,或许需要一场或是更多场的战斗。
他们沿着新的通道往下走——非常明确地往下,水流过他们的靴子,浸湿了他们的脚,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扇门扉,虽然铜锈斑斑,但确实是一扇门扉,门扉上原先的图案或是文字被木头与泥土覆盖,上面歪歪扭扭地刻印着拉曼妥思的圣徽,同样是一只巨蛙,更抽象一些罢了。
亚历克斯与伊尔妲上前,艿哈莱深吸一口气为他们施放了防护性的神术,在微弱的光芒闪耀下,亚历克斯推开了门。
应当是青铜质地的大门出乎意料的轻盈,打开后他们就看到了光——莹白带着一些蓝色的光,这些光都是从一捧一捧的大蘑菇上发出来的,照亮了前来迎接他们的人——不,不应该说是人,那是一个地底蛙人。
地底蛙人就如他们之前在壁画上看到的那样,像是一只直立起来的大青蛙,三角形的扁平头部两侧是一双凸出的眼睛,滑溜溜的青灰色皮肤上鼓着脓疱,流着黏液,站在他们面前的蛙人只到亚历克斯的胸部,与其他蛙人不同,他穿着人类的衣服,一件长袍,从袍子的袖口与下摆露出三个指头的手脚。
“意外的客人。”他说,勉强能听懂,就是细长的桃红舌头在巨嘴开合的时候令人眼花缭乱的翻转跳动实在是让人有些作呕。
“如此贸然的造访也不在我们的预料之中。”亚历克斯说,“我们经过这里,然后离开,但如果你们愿意与我们交易,”他举起一枚金币:“我们或许可以让彼此感到满足。”
“我们并不需要人类的东西。”虽然这样说,但这个蛙人还是贪婪地瞥了一眼金币:“但你们很幸运,人类,还有精灵,史拉王国正逢庆典,所以我们欢迎所有的客人,哪怕你们没有收到我们的邀请。”
亚历克斯收起金币,“愿可敬的拉曼妥思可以得到安宁。”
“伟大的拉曼妥思已经苏醒,”蛙人说:“我们的庆典正是因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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